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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词鉴赏大辞典》(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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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3-7-24 01:22 | 显示全部楼层
梅尧臣词作鉴赏
 
                生平简介
 
  梅尧臣(1002—1060)字圣俞,宣州宣城(今属安徽)人。以宣城古名宛陵,古人世称梅宛陵。以从父荫为桐城、河南、河阳主簿,历知德兴、建德、襄城。皇祐初赐同进士出身,官至,尚书都官员外郎。嘉祐五年卒,年五十九。《宋史》、《东都事略》有传。有《宛陵集》六十卷。《全宋词》收录其词二首。
 
               
梅尧臣●苏幕遮·草        
 
  露堤平,烟墅杳。 
  乱碧萋萋,雨后江天晓。 
  独有庾郎年最少。 
  窣地春袍,嫩色宜相照。 
  接长亭,迷远道。 
  堪怨王孙,不记归期早。 
  落尽梨花春又了。 
  满地残阳,翠色和烟老。

 
  宋沈义父云:“咏物词,最忌说出题字。”(《乐府指迷》)这首咏草词虽不着一“草”字,却用环境、形象、神态的描绘,将春草写得形神俱备。词中,上片以绮丽之笔,突出雨后青草之美;下片以凄迷之调,突出青草有情,却反落入苍凉之境。全词通过上下片的对照,抒发了作者的惜草、惜春的情怀,寄寓了个人的身世之感。全词形象鲜明突出,意境深远含蓄,耐人寻味。
 
  上片起首两句写长堤上绿草平整、露光闪烁;远处的别墅如烟绿草掩映下若隐若现。接下来一句总写芳草萋萋。“雨后江天晓”,是用特定的最佳环境来点染春草的精神,通过雨后万物澄彻、江天开阔的明媚物象,活画出浓郁的春意和蓬勃的生机,为下文“少年”的出场作铺垫。“独有庾郎年最少”三句,由物及人,由景入意。“庾郎”本指庾信。庾信是南朝梁代文士,使魏被留,被迫仕于北朝。庾信留魏时已经四十二岁,当然不能算“年最少”,但他得名甚早,“年十五,侍梁东宫讲读”(《庾开府集序》)。
 
  这里借指一般离乡宦游的才子。“窣地春袍”,指踏上仕途,穿起拂地的青色章服。宋代六、七品服绿,八、九品服青。刚释褐入仕的年轻官员,一般都是穿青袍。春袍、青袍,实为一物,用这里主要是形容宦游少年的英俊风貌。“嫩色宜相照”,指嫩绿的草色与袍色互相辉映,显得十分相宜。以上,作者描摹出春草的芊绵可爱,用遍地春草映衬出臣游少年的春风得意。
 
  词的下片转而抒写宦游少年春尽思归的情怀。过片二句化用李白《菩萨蛮》词末二句“何处是归程?长亭连短亭”之意。接下来两句,词人流露出对宦海浮沉的厌倦,用自怨自艾的语调表达了强烈的归思。“落尽梨花春又了”,化用李贺《河南府试十二月乐词·三月》诗句:“曲水飘香去不归,梨花落尽成秋苑。”以自然界春色的匆匆归去,暗示自己仕途上的春天正消逝。结拍两句渲染了残春的迟暮景象。
 
  “老”字与上片“嫩”字遥相呼应。于春草的由“嫩”变“老”之中,暗寓伤春之意,而这也正好是词人嗟老、倦游心情的深刻写照。宋吴曾《能改斋漫录》卷十七云:“梅圣俞欧阳公座,有以林逋词‘金谷年年,乱生春色准为主’为美者,圣俞因别为《苏幕遮》一阕云云。欧公击节赏之。”梅词与林词究竟孰优孰劣,读者诸君自有分解。

发表于 2013-7-24 22:37 | 显示全部楼层
学习  欣赏!真是太妙了!谢谢柳三老师分享
 楼主| 发表于 2013-7-25 09:05 | 显示全部楼层
叶清臣词作鉴赏
 
                生平简介
 
  叶清臣(1000—1049)字道卿,乌程(今浙江湖州)人。天圣进士,历任光禄寺丞、集贤校理,迁太常丞,同修起居注,权三司使。皇祐元年卒,年五十(一作四十七)。《宋史》、《东都事略》有传。《全宋词》录其词一首。
 
               
叶清臣●贺圣朝·留别       
 
  满斟绿醑留君住,莫匆匆归去。 
  三分春色二分愁,更一分风雨。 
  花开花谢,都来几许? 
  且高歌休诉。 
  不知来岁牡丹时,再相逢何处?

 
  这首词大约是作者北宋首都汴京留别友人之作。
 
  全词以别易会难为主旨,上片写留饮,下片写惜别。
 
  开篇写作者满斟绿色的美酒,劝友人暂留,且不要匆匆归去。继而,词中又写作者纵酒高歌,劝友人钧,切切絮絮倾诉离情。这里,用春色、离愁、风雨,构成了一幅离别图:阳春佳月,风雨凄凄,离愁万绪,为下片抒情作了有力的铺垫。
 
  “三分春色二分愁,更一分风雨”,虽然还是以词家习惯运用的情景交融的手法来描写离愁,但设想奇特,不落俗套,给人以新颖巧妙的感觉。词人设想“春色”总体为“三分”,而其中的“二分”是“愁”,“一分”是“风雨”。这样,此时此刻的“春色”就成了“愁”与“风雨”的集合体。而此处的“风雨”,只是表象,实质上是明写风雨暗写愁。
 
  这里写“风雨”,用的就是这种以景写情的笔法。所谓三分春色实际上都是愁。词人用全部的春色来写与挚友分手时的离愁别绪,其友情之深,离别之难,不言而喻。作者用笔,貌轻实重,饱和了作者的全部感情,确实是情景交融、情深意长。苏轼著名的《水龙吟》(次韵章质夫杨花词)有句云:“春色三分,二分尘土,一分流水。”大约即是从此处脱胎。
 
  上片,由举杯挽留写到离别情怀,由外部行动而至内心感情,多为顺笔。下片则转折颇多。过片“花开”两句,紧承上片的离愁别绪,并进一步预写别后的相思。“花开”句,用韩偓《谪仙怨》“花开花谢相思”句意,但作者只写“花开花谢”而不说“相思”,实际上“相思”已包容上片的离愁别绪之中。“都来几许”,是说这种相思总的算来会有多少,由挚友不得长聚而引起的时序更迭、流年暗换的慨叹与迷惘,亦暗寓其中。这两句深化了上片的离愁。但作者马上又冲破了感伤缠绵的氛围,用“且高歌休诉”句一变而为高亢旷达。这是对友人的劝慰,也是作者的自我排遣,表现出作者开朗豁达的胸怀。可是一想到别易会难,明年此际不知能否重逢,心里不免又泛起怅惘之情,使全词再见波折。这首词先写离愁,继而排解宽慰,终写怅惘之情,曲折细致,语短情长。
 
  此词语言刚健,笔调雄浑,怅惘的别情背后,透露出一股豪迈开朗的气息。词中“三分春色二分愁,更一分风雨”句,为苏轼《水龙吟》“一池萍碎,春色三分,二分尘土,一分流水”,以及贺铸《青玉案》“一川烟草,满城风絮,梅子黄时雨”的蓝本。
 楼主| 发表于 2013-7-25 09:06 | 显示全部楼层
欧阳修词作鉴赏
 
                生平简介
 
  欧阳修(1007—1072)字永叔,号醉翁,晚号六一居士,吉水(今属江西)人。修幼年丧父,家贫力学。天圣八年(1030)进士及第,为西京(今河南洛阳)留守推官。西京三年,与钱惟演、梅尧臣、苏舜钦等诗酒唱和,遂以文章名天下。景祐元年(1034)召试学士院,授宣德郎。三年,以直言为范仲淹辩护,贬夷陵(今湖北宜昌)县令。庆历中,以右正言知制诰,参与范仲淹、韩琦、富弼等推行的“新政”。“新政”失败后,外任。至和元年(1054)丁母艰期满,召还与宋祁同修《唐书》。累迁礼部侍郎、枢密副使、参知政事。熙宁四年(1071)六月,以太子少师致仕,居颍州。次年卒,年六十六,谥文忠。《宋史》有传。对宋初以来靡丽的文风提出批评,主张文章应“明道”、“致用”,并积极培养后进,为北宋文坛领袖。著作宏富,有《新唐书》、《新五代史》等。其诗文杂著合为《欧阳文忠公文集》一百五十三卷。
 
                
欧阳修●采桑子          
 
  残霞夕照西湖好,花坞苹汀。 
  十顷波平,野岸无人舟自横。 
  西南月上浮云散,轩槛凉生。 
  莲芰香清,水面风来酒面醒。

 
  此词描绘颖州西湖波平十顷、莲芰香清的美景,表达了词人寄情山水的志趣。全词即景抒情,词风清疏峻洁,意境清淡平和,给人以极高的艺术享受。
 
  “残霞夕照”是天将晚而未晚、日已落而尚未落尽的时候。“夕阳无限好”,古往今来不知有多少诗人歌咏过这一转瞬即逝的黄金时刻。欧阳修没有直写景物的美,而是说“霞”已“残”,可见已没有“熔金”、“合璧”那样绚丽的色彩了。但这时的西湖,作者却觉得“好”。好就好“花坞苹汀”。残霞夕照下所看到的是种花池里的花,长水边或小洲上的苹草,无一字道及情,但情却寓于景中了。“十顷波平”,正是欧阳修另一首《采桑子》里写的“无风水面琉璃滑”。波平如镜,而且这“镜面”浩渺无边。“野岸无人舟自横”,这句出自韦应物《滁州西涧》诗“野渡无人舟自横”。作者改“渡”为“岸”,说明“舟自横”是由于当日的游湖活动结束了,因此这“无人”而“自横”的“舟”,就更衬托出了此刻“野岸”的幽静沉寂。
 
  “西南月上”,残霞夕照已经消失。月自西南方现出,因为不是满月,所以虽“浮云散”之后,这月色也不会十分皎洁。这种色调与前面的淡素画图和谐融洽,见出作者用笔之细。“轩槛凉生”,这是人的感觉。直到这时才隐隐映现出人物来。至此可知,上片种种景物,都是这“轩槛”中人的目之所见,显然他这里已经有好长一段时间了。这里,作者以动写静,一切都是静悄悄的,一点声音也没有,使人们仿佛置身红尘之外。
 
  “莲芰香清,水面风来酒面醒。”“水面风来”,既送来莲香,也吹醒了人的醉意。原来他喝醉了酒,就这么长时间地悄无声息地沉浸“西湖好”的美景中。这位颍州西湖的“旧主人”怀着无限深情,谱出了一曲清歌。
 
  欧公此词中借啸傲湖山而试图忘记仕途的坎坷不平,表达了视富贵如浮云的情趣。词中用语平实却极有表现力。
 
                
欧阳修●采桑子          
 
  画船载酒西湖好,急管繁弦,玉盏催传,稳泛平波任醉眠。
  行云却行舟下,空水澄鲜,俯仰留连,疑是湖中别有天。

 
  这首词,上片描绘载酒游湖时船中丝竹齐奏、酒杯频传的热闹气氛。下片写酒后醉眠船上,俯视湖中,但见行云船下浮动,使人疑惑湖中别有天地。整首词寓情于景,写出了作者与友人的洒脱情怀。
 
  下片写醉后俯视湖水,只见白云朵朵,飘于船下。船移动,云也移动,似乎人和船天上飘飞。“空水澄鲜”一句,本于谢灵运《登江中孤屿》诗“云日相晖映,空水共澄鲜”,言天空与湖水同是澄清明净。这一句是下片的关键。兼写“空”、“水”,绾合上句的“云”与“舟”。下两句的“俯”与“仰”、“湖”与“天”,四照玲珑,笔意俱妙,虽借用成句,而恰切现景,妥贴自然,如同己出。“俯仰留连”四字,又是承上启下过渡之笔。从水中看到蓝天白云的倒影,他一会儿举头望天,一会儿俯首看水,被这空阔奇妙的景象所陶醉,于是怀疑湖中别有一个天宇,而自己行舟两层天空之间。
 
  “疑是湖中别有天”,用“疑是”语,是就其形貌来说。说“疑”者非真,说“是”者诚是,“湖中别有天”的体会,自出心裁,给人以活泼清新之感。
 
                
欧阳修●采桑子         
 
  群芳过后西湖好,狼藉残红。 
  飞絮濛濛。 
  垂柳阑干尽日风。 
  笙歌散尽游人去,始觉春空。 
  垂下帘拢。 
  双燕归来细雨中。

 
  这首词是作者颖州西湖组词《采桑子》十首中的第四首。词中描写了颖州西湖暮春时节静谧清疏洒的风姿。作者以诗为词,将西湖清空幽寂的春末境界表现得优美可爱,体现了对大自然和现实人生的无限热爱和眷恋。
 
  上片描写群芳凋谢后西湖的恬静清幽之美。首句是全词的纲领,由此引出“群芳过后”的西湖景象,及词人从中领悟到的“好”的意味。“狼藉”、“飞絮”二句写落红零乱满地、翠柳柔条斜拂于春风中的姿态。以上数句,通过落花、飞絮、垂柳等意象,描摹出一幅清疏淡远的暮春图景。
 
  下片“笙歌散尽”,虚写出过去湖上游乐的盛况:“游人去始觉春空”,点明从上面三句景象所产生的感觉,道出了作者的复杂微妙的心境。“始觉”是顿悟之辞,这两句是从繁华喧闹消失后清醒过来的感觉,繁华喧闹消失,既觉有所失的空虚,又觉获得宁静的畅适。首句说的“好”即是从这后一种感觉产生,只有基于这种心理感觉,才可解释认为“狼藉残红”三句所写景象的“好”之所。
 
  最后二句,写室内景,以人物动态描写与自然景物映衬相结合,表达出作者恬适淡泊的胸襟。末两句是倒装,本是开帘待燕,“双燕归来”才“垂下帘拢”。结句“双燕归来细雨中”,意蕴含蓄委婉,以细雨衬托春空之后的清寂气氛,又以双燕飞归制造出轻灵、欢娱的意境。
 
  这首词通篇写景,不带明显的主观感情色彩,却从字里行间婉曲地显露出作者的旷达胸怀和恬淡心境。作者写西湖美景,动静交错,以动显静,意脉贯串,层次井然,显示出不凡的艺术功力。
 
  西湖花时过后,群芳凋零,残红狼藉。常人对此,当觉索然无味,而作者却面对这种“匆匆春又去”的衰残景象,不但不感伤,反而孤寂清冷中体味出安宁静谧的美趣。这种春空之后的闲淡胸怀,这种别具一格的审美感受,正是此词有异于一般咏春词的独到之处。
 
                
欧阳修●采桑子          
 
  平生为爱西湖好,来拥朱轮。 
  富贵浮云,俯仰流年二十春。 
  归来恰似辽东鹤,城郭人民,触目皆新,谁识当年旧主人?
   此词以清新质朴、自然流畅的诗化语言和清疏隽朗的风格,抒写了词人二十年前知颍州及归颍州而引发的人生感慨。
 
  词的开头两句,就是追述往年知颍州的这段经历。古代太守乘朱轮车,“拥朱轮”即指担任知州的职务。这里特意将知颍州和“爱西湖”联系起来,是为了突出自己对西湖的爱早有渊源,故老而弥笃;也是为了表现自己淡泊名利、寄情山水的夙志。
 
  “富贵浮云,俯仰流年二十春”,突然从过去“来拥朱轮”一下子拉回到眼前。这二十来年中,他从被贬谪外郡到重新起用、历任要职(担任过枢密副使、参知政事等高级军政、行政职务),到再度受黜,最后退居颍州,不但个人政治上屡经升沉,而且整个政局也有很大变化,因此他不免深感功名富贵正如浮云变幻,既难长久,也不必看重了。“富贵浮云”用孔子“富贵于我如浮云”之语,这里兼含变幻不常与视同身外之物两层意思。从“来拥朱轮”到“俯仰流年二十春”,时间跨度很大,中间种种,都只用“富贵浮云”一语带过,许多难以明言也难以尽言之意尽其中了。
 
  “归来恰似辽东鹤。”过片点明视富贵如浮云以后的“归来”,与上片起首“来拥朱轮”恰成对照。
 
  “辽东鹤”用丁令威化鹤归来的传说,事见《搜神后记》。“城郭人民,触目皆新,谁识当年旧主人?”
 
  这三句紧承上句,一气直下,尽情抒发世事沧桑之感。这里活用典故,改成“城郭人民,触目皆新”与刘禹锡贬外郡二十余年后再至长安时诗句“不改南山色,其余事事新”用意相同,以突出世情变化,从而逼出末句“谁识当年旧主人”。欧阳修自己,是把颍州当作第二故乡的。但人事多变,包括退居颍州后“谁识当年旧主人”的情景,又不免使他产生一种怅惘与悲凉之感。
 
  这首词的内容,不过是抒写词人二十年前知颍及归颍而引起的感慨,但晚唐五代以来的文人词中,却几乎是绝响。因为欧阳修的这首词,可以说是完全诗化了。
 
                
欧阳修●采桑子         
 
  天容水色西湖好,云物俱鲜。 
  鸥鹭闲眠,应惯寻常听管弦。 
  风清月白偏宜夜,一片琼田。 
  谁羡骖鸾,人舟中便是仙。

 
  此词描写西湖的天光水色,尤其着意刻画了一幅如诗如画、如梦如幻的西湖夜景,表达了作者对大自然和现实人生的深深热爱和眷恋,反映了欧公晚年旷达乐观的人生态度。
 
  词一开始,作者便充满喜悦之情地衷心赞美西湖。湖上的“鸥鹭闲眠”,表明已经是夜晚。宋代士大夫们游湖,习惯带上歌妓,丝竹管弦,极尽游乐之兴。鸥鹭对于这些管弦歌吹之声,早已听惯不惊。这一方面表明欧公与好友陶醉于湖光山色间;另一方面也间接表现了欧公退隐之后,已无机心,故能与鸥鹭相处。相传古时海边有个喜爱鸥鸟的人,每天早上到海边,鸥鸟群集,与之嬉戏。欧公引退之后,欢度晚年,胸怀坦荡,与物有情,故能使鸥鹭忘机。
 
  词的下片写夜晚泛舟西湖的欢悦之情。虽然西湖之美多姿多态,但比较而言要数“风清月白偏宜夜”最有诗意了。这时泛舟湖心,天容水色相映,月光皎洁,广袤无际,好似“一片琼田”。“琼田”即神话传说中的玉田,此处指月光照映下莹碧如玉的湖水。这种境界会使人感到远离尘嚣,心旷神怡。人此时此境中,很容易产生“人舟中便是仙”的妙想。后来张孝祥过洞庭湖作《念奴娇》云“玉界琼田三万倾,着我扁舟一叶。素月分辉,明河共影,表里俱澄澈”,且曰“妙处难与君说”,同此境界,同此会心。
 
  这首词通篇写景,景中寓情,反映的虽是个人生活感受和刹那间的意绪波动,但词境清隽疏澹,一扫宋初词坛上残余的“花间”习气。全词意境开阔,明丽晓畅,清新质朴,读来确有耳目一新之感。
 
                
欧阳修●采桑子         
 
  十年前是尊前客,月白风清。 
  忧患凋零,老去光阴速可惊。 
  鬓华虽改心无改,试把金觥。 
  旧曲重听,犹似当年醉里声。

 
  此词是作者宋神宗熙宁四年退居颍州后所作,词中以慷慨悲壮的感情发身世之慨,读来沉郁顿挫,荡气回肠,极一唱三叹之致,《六一词》中属豪放一路。全词以情语胜,写情疏隽深婉,自然真切。
 
  此词开头是回忆。十年以前,是一个概数,泛指他五十三岁以前的一段生活。那一时期,他曾出守滁州,徜徉山水之间,写过著名的《醉翁亭记》。后来移守杨州,又常常到竹西、昆冈、大明寺、无双亭等处嘲风咏月、品泉赏花;特别是仁宗嘉祐中,很顺利地由礼部侍郎拜枢密副使,迁参知政事,最后又加了上柱国的荣誉称号。这期间,多少人生况味,他只以“月白风清”四字概括。“月白风清”四字,色调明朗,既象征处境的顺利,也反映心情的愉悦,给人的想象是美好、广阔的。至“忧患凋零”四字,猛一跌宕,展现十年以后的生活。这一时期,他的好友梅尧臣、苏舜钦相继辞世。友朋凋零,引起他的哀痛。英宗治平二年,他又患了消渴疾。老病羸弱,更增添他的悲慨。后来英宗去世,神宗即位,他被蒋之奇诬陷为“帷薄不修”,“私从子妇”;又因对新法持有异议,受到王安石的弹劾。这对他个人来说,可谓种种不幸,接踵而来。种种不幸,他仅以“忧患凋零”四字概之,以虚代实,更有千钧之力。接着以“老去光阴速可惊”,作上片之结,语言朴质无华,斩截有力。“速可惊”三字,直似从肺腑中发出。
 
  此词下片承前片意脉,有如藕断丝连;但感情上骤然转折,又似异军突起。时光的流逝,不幸的降临,使得词人容颜渐老,但他那颗充满活力的心,却还似从前一样,于是他豪迈地唱道“鬓华虽改心无改”!他是把一腔忧愤深深地埋藏心底,语言虽豪迈而感情却很沉郁。这里,词人久经人世沧桑、历尽宦海浮沉的老辣性格,似乎隐然可见。以纵酒寻欢来慰藉余年,其中渗透着人生无常、及时行乐的思想感情。词中接下去就说“试把金觥”。金觥,大酒杯。《诗。周南。卷耳》:“我姑酌彼兕觥,维以不永伤”,本来就有销愁的意思;但此词着一“把”字,便显出豪迈的气概。
 
  结尾二句紧承前句。词人手把酒杯,耳听旧曲,似乎自己仍陶醉往日的豪情盛慨里。这个结尾正与起首相互呼应,相互补充。这里,词人说“旧曲重听,犹似当年醉里声”,便补足了前面的意思,首尾相应,运转自如,于是便构成了统一的艺术整体。曲既旧矣,又复重听,一个“旧”字,一个“重”字,便把词人的感情和读者的想象带到十年以前的环境里。
 
  这首词以情语取胜,即使谈到十年前后的景况,也是抒发感情时自然而然地带出来的,因而情感充沛,有一气呵成之势;又沉郁顿挫,极一唱三叹之致,已颇具豪放派之词风。
 
                
欧阳修●采桑子         
 
  轻舟短棹西湖好,绿水逶迤,芳草长堤,隐隐笙歌处处随。
  无风水面琉璃滑,不觉船移,微动涟漪,惊起沙禽掠岸飞。

 
  这首词是作者晚年《采桑子》组词中的一首。它以轻松淡雅的笔调,描写泛舟颖州(今安徽阜阳)西湖时所见的美丽景色。全词色调清丽,风格娟秀,充满诗情画意,读来清新可喜。
 
  词的上片,轻舟短棹,一开头就给人以悠然自的愉快感觉。以下数句展开了一幅美丽的西湖春景:不仅是“春草碧色,春水渌波”,跟绵长的堤影掩映着,看到的是一幅淡远的画面;而且短棹轻纵的过程里,随船所向,都会听到柔和的笙箫,隐隐地春风中吹送。这些乐曲处处随着词人的船,仿佛是为着词人而歌唱。廖廖数笔,就营造出一片安谧、恬静的气氛。下片着重描写湖上行舟、波平如镜的景色。前三句以静写动,写风平浪静时水面晶莹澄澈,如同琉璃,平滑似镜,游人不觉船移,只是看到船浆轻划,水上形成细小的波纹时,方感船身滑动。结句以动衬静,写涟漪微动难免惊动沙滩上的水鸟,使之掠过湖岸飞去,而西湖却愈显其幽静。此句与王维笔下的“空山不见人,但闻鸟鸣声”意境相似,有异曲同工之妙。
 
  这首词如同一幅清丽活泼、空灵淡远的风景画,美不胜收,清新可爱,令人留连忘返,从中足见欧公乃词坛写景高手。
 
           
欧阳修●朝中措·送刘仲原甫出守维扬 
 
  平山阑槛倚晴空,山色有无中。 
  手种堂前垂柳,别来几度春风。 
  文章太守,挥毫万字,一饮千钟。 
  行乐直须年少,樽前看取衰翁。

 
  宋仁宗至和元年(1054),与欧阳修过从甚密的刘敞(字原甫)知制诰;喜祐元年(1056),因避亲出守扬州,欧公便作此词送给他。欧公曾于仁宗庆历八年(1048)知扬州,此词借酬赠友人之机,追忆自己扬州的生活,塑造了一个风流儒雅、豪放达观的“文章太守”形象。词中所写平山堂为欧公任扬州太守时所建。
 
  这首词一发端即带来一股突兀的气势,笼罩全篇。“平山阑槛倚晴空”,顿然使人感到平山堂凌空矗立,其高无比。这一句写得气势磅礴,便为以下的抒情定下了疏宕豪迈的基调。接下去一句是写凭阑远眺的情景。据宋王象之《舆地纪胜》记载,登上平山堂,“负堂而望,江南诸山,拱列檐下”,则山之体貌,应该是清晰的,但词人却偏偏说是“山色有无中”。这是因为受到王维原来诗句的限制,但从扬州而望江南,青山隐隐,自亦可作“山色有无中”之咏。
 
  以下二句,描写更为具体。此刻当送刘原甫出守扬州之际,词人情不自禁地想起平山堂,想起堂前的杨柳。“手种堂前垂柳,别来几度春风”,深情又豪放。其中“手种”二字,看似寻常,却是感情深化的基础。词人平山堂前种下杨柳,不到一年,便离开扬州,移任颍州。这几年中,杨柳之枝枝叶叶都牵动着词人的感情。杨柳本是无情物,但中国传统诗词里,却与人们的思绪紧密相连。何况这垂柳又是词人手种的。可贵的是,词人虽然通过垂柳写深婉之情,但婉而不柔,深而能畅。特别是“几度春风”四字,更能给人以欣欣向荣、格调轩昂的感觉。
 
  过片三句写所送之人刘原甫,与词题相应。据《宋史》卷三百十九《刘敞传》记载,刘敞“为文尤赡敏,掌外制时,将下直(犹今语下班),会追封王、主九人,立马却坐,顷之,九制成。欧阳修每于书有疑,折简(写信)来问,对其使挥笔,答之不停手,修服其博。”九制,是指九道敕封郡王和公主的诏书,刘原甫立马却坐,一挥而就,可见其才思的敏捷。此词云“文章太守,挥毫万字”,不仅表达了词人“心服其博”的感情,而且把刘敞的倚马之才,作了精确的概括。缀以“一饮千钟”一句,则添上一股豪气,于是乎一个气度豪迈、才华横溢的文章太守的形象,便栩栩如生地站我们面前。
 
  词的结尾二句,先是劝人,又回过笔来写自己。饯别筵前,面对知己,一段人生感慨,不禁冲口而出。无可否认,这两句是抒发了人生易老、必须及时行乐的消极思想。但是由于豪迈之气通篇流贯,词写到这里,并不令人感到低沉,反有一股苍凉郁勃的情绪奔泻而出,涤荡人的心灵。
 
  欧词突破了唐、五代以来的男欢女爱的传统题材与极力渲染红香翠软的表现方法,为后来苏轼一派豪放词开了先路。此词的风格,即与苏东坡的清旷词风十分接近。欧公政治逆境中达观豪迈、笑对人生的风范,与东坡何其相似乃尔!
 
                
欧阳修●踏莎行         
 
  候馆梅残,溪桥柳细,草薰风暖摇征辔。 
  离愁渐远渐无穷,迢迢不断如春水。 
  寸寸柔肠,盈盈粉泪,楼高莫近危阑倚。 
  平芜尽处是春山,行人更春山外。

 
  这首词上片写行者的离愁,下片写行者的遥想即思妇的别恨,从游子和思妇两个不同的角度深化了离别的主题。全词以优美的想象、贴切的比喻、新颖的构思,含蓄蕴藉地制造出一种“迢迢不断如春水”的情思,一种情深意远的境界。
 
  上片写游子旅途中所见所感。开头三句是一幅洋溢着春天气息的溪山行旅图:旅舍旁的梅花已经开过了,只剩下几朵残英,溪桥边的柳树刚抽出细嫩的枝叶。暖风吹送着春草的芳香,远行的人就这美好的环境中摇动马缰,赶马行路。梅残、柳细、草薰、风暖,暗示时令正当仲春。这正是最易使人动情的季节。从“摇征辔”的“摇”字中可以想象行人骑着马儿顾盼徐行的情景。以上三句的每一个静态或动态的景象,都具有多重含义和功能。廖廖数语,便写出了时间、地点、景物、气候、事件和人物的举动、神情。
 
  开头三句以实景暗示、烘托离别,而三、四两句则由丽景转入对离情的描写:“离愁渐远渐无穷,迢迢不断如春水。”因为所别者是自己深爱的人,所以这离愁便随着分别时间之久、相隔路程之长越积越多,就象眼前这伴着自己的一溪春水一样,来路无穷,去程不尽。此二句即景设喻,即物生情,以水喻愁,写得自然贴切而又柔美含蓄。
 
  下片写闺中少妇对陌上游子的深切思念。“寸寸柔肠,盈盈粉泪。”过片两对句,由陌上行人转笔写楼头思妇。“柔肠”而说“寸寸”,“粉泪”而说“盈盈”,显示出女子思绪的缠绵深切。从“迢迢春水”到“寸寸肠”、“盈盈泪”,其间又有一种自然的联系。接下来一句“楼高莫近危阑倚”,是行人心里对泪眼盈盈的闺中人深情的体贴和嘱咐,也是思妇既希望登高眺望游子踪影又明知徒然的内心挣扎。
 
  最后两句写少妇的凝望和想象,是游子想象闺中人凭高望远而不见所思之人的情景:展现楼前的,是一片杂草繁茂的原野,原野的尽头是隐隐春山,所思念的行人,更远春山之外,渺不可寻。这两句不但写出了楼头思妇凝目远望、神驰天外的情景,而且透出了她的一往情深,正越过春山的阻隔,一直伴随着渐行渐远的征人飞向天涯。行者不仅想象到居者登高怀远,而且深入到对方的心灵对自己的追踪。如此写来,情意深长而又哀婉欲绝。
 
  此词由陌上游子而及楼头思妇,由实景而及想象,上下片层层递进,以发散式结构将离愁别恨表达得荡气回肠、意味深长。这种透过一层从对面写来的手法,带来了强烈的美感效果。
 
                
欧阳修●诉衷情         
 
  清晨帘幕卷轻霜,呵手试梅妆。 
  都缘自有离恨,故画作、远山长。 
  思往事,惜流芳。 
  易成伤。 
  拟歌先敛,欲笑还颦,最断人肠!

 
  这首词以形传神,从人物的外貌转而深入其内心世界,通过描写一位歌女的生活片断,展现了歌女们痛苦的内心世界。
 
  上片首二句写歌女清晨梳妆:“帘幕卷”,暗示她已起床;轻霜,气候只微寒;因微寒而呵手,可想见她的娇怯;梅妆,是一种美妆,始于南朝宋寿阳公主;试梅妆,谓试着描画梅花妆。后二句写她本有离愁别恨,所以把眉画得很长。眉黛之长,象征水阔山长。用远山比美人之眉,由来已久。此处肉于汉伶玄《飞燕外传》:“女弟合德入宫,为薄眉,号远山黛。”又肉于刘歆《西京杂记》卷二:“卓文君姣好,眉色如望远山。”以上,读者从歌女一番对镜梳妆、顾影自怜的举动中,尤其是从她描眉作“远山长”当中,可以窥见她内心的凄苦和对爱情的渴望。
 
  下片写歌女内心的愁苦。首三句写她追忆往事,哀叹芳年易逝,内心伤感不已。此三句,廖廖数语便道出了女主人公对于自身命运不能自主而只得让美好年华虚度陪人欢笑上的痛楚。结尾三句,以女主人公“拟歌先敛”(刚想开口唱歌又蹙起双眉)、强颜欢笑、寸肠欲断的情态,活灵活现地刻画出歌女无法获得幸福生活而为生计被迫卖唱的痛苦心情。
 
  此词写人眉目传神,入木三分,将歌妓的怨嗟和悲苦刻画得栩栩如生、呼之欲出,足见词人生活体验和艺术功力之深。
 
                
欧阳修●望江南         
 
  江南蝶,斜日一双双。 
  身似何郎全傅粉,心如韩寿爱偷香,天赋与轻狂。 
  微雨后,薄翅腻烟光。 
  才伴游蜂来小院,又随飞絮过东墙,长是为花忙。

 
  这是一首以蝴蝶为吟诵对象的咏物词。
 
  开头两句写双双对对的江南蝴蝶傍晚的阳光下翩翩飞舞。“身似何郎全傅粉”,何郎,何晏。《世说新语。容止》:“何平叔(晏)美姿仪,面至白,魏明帝疑其傅粉,正夏月与热汤饼,既啖,大汗出,以朱衣自拭,色转皎然。”此句以人拟蝶,以何郎傅粉喻蝶的外形美。蝶翅和体表生有各色鳞片和丛毛,形成各种花斑,表面长着一层蝶粉,仿佛是经过精心涂粉装扮的美男子。“心如韩寿爱偷香”,据《世说新语。惑溺》与《晋书。贾充传》载,“韩寿美姿容。贾充辟为司空掾。充少女贾午见而悦之,使侍婢潜通音问,厚相赠结,寿逾垣与之通。午窃充御赐西域奇香赠寿。充僚属闻其香气,告于充。充乃考问女之左右,具以状对。充秘之,遂以女妻寿。”此处也是以人拟蝶,以韩寿偷香喻指蝴蝶依恋花丛、吸吮花蜜的特性。典故随意拈来,妙笔天成,运用得极其生动、贴切。“傅粉”、“偷香”,从外形与内质两方面概写了蝴蝶的美貌与特性,这两句为整首词的词眼。
 
  接着一句“天赋与轻狂”,挽住上片,又启迪下片。“轻狂”者,情爱不专一、恣情放浪也。下片就“轻狂”二字生发,先写傍晚下了一场小雨,雨一停,浪蝶便度翠穿红地忙乎起来。“薄翅腻烟光”一句体物入微,状写精妙,选词用字准确、熨贴。蝴蝶的粉翅是薄而有些透明的,当它沾上雨水之后,翅上的“粉”便变“腻”了。“烟光”指的是雨后的晚晴夕照。斜阳透过沾水发腻的粉翅,显得朦朦胧胧,宛似笼罩一片缥缈的烟雾之中了。轻狂的蝴蝶自有轻狂的朋侣“游蜂”、“飞絮”相伴。蝴蝶伴随狂蜂、飞絮到处宿粉栖香,“长是为花忙”。结句回应了上片的“天赋与轻狂”,以“为花忙”的具体意象点出“轻狂”。“花”字意蕴双关,亦物亦人。全词一纵一收,上下关合,联密而自然。
 
  欧阳修这首咏蝴蝶词,既切合蝶的外形与内质,又不单单滞留蝶的本身,而是以拟人化手法,将蝶加以人格化,亦蝶亦人,借蝶咏人,通过何郎傅粉与韩寿偷香的故事,维妙维肖地把蝶与人的“天赋与轻狂”、“长是为花忙”的特点巧妙地绾合起来,将何郎、韩寿的禀赋一古脑儿倾注专以粉翅搧情、以恋花吮蜜为营生的浪蝶身上,把自然的动物性与社会的人性融合为一体,蝴蝶的形象中集中了风流浪子眠花卧柳、寻欢作乐的种种属性,蝶就成为活脱脱的轻狂男子的化身。反过来,作者又含蓄地讽刺了那些轻狂男子身上过多的动物属性。
 
                
欧阳修●生查子         
 
  含羞整翠鬟,得意频相顾。 
  雁柱十三弦,一一春莺语。 
  娇云容易飞,梦断知何处? 
  深院锁黄昏,阵阵芭蕉雨。

 
  此词以男子的口吻,写一女子弹筝的情景,并其中渗入爱情与离愁。
 
  上片描写从前女子与情郎相聚时弹筝的情景。
 
  起首一句好似一个特写镜头,先画出这位女子的娇容美态。此时她仿佛坐筝前,旁边站着一位英俊少年。弹筝之前,她娇羞怯怯,理了理头发。“整翠鬟”三字把她内心深处一股难名状的激动感情恰当地反映出来。下面“得意频相顾”一句,是写这女子弹筝弹到高潮,她的感情已和筝声溶为一片,忘记了方才的羞怯,不时地回眸一顾,看看身旁的少年。这是用白描的手法表现演奏者与欣赏者的感情交流。
 
  “雁柱”二句具体地描写筝声。唐宋时筝有十三弦,每弦用一柱支撑,斜列如雁行,故称“雁柱”“一一春莺语”,系以莺语拟筝声。白居易《琵琶行》云:“间关莺语花底滑。”韦庄《菩萨蛮》云:“琵琶金翠羽,弦上黄莺语。”似为此句所本。前一句以“雁行”比筝柱,这一句以“莺语”状筝声,无论视觉和听觉上都给人以美感。而“十三”、“一一”两组数字,又使人觉得女子的十指一一按动筝弦,轻拢慢撚,很有节奏。随着十指的滑动,弦上发出悦耳的曲调。这里,词人着一“语”字,又进一步拟人化,好象这弦上发出的声音倾诉女子的心曲。
 
  下片写而今两情隔绝,凄苦难禁。“娇云”二句,语本宋玉《高唐赋》,暗示他们弹筝之后曾有一段幽会。然而好景不长,他们很快分离了。着以“容易”二字,说明他们的分离是那样的轻易、那样的迅速,其中充满了懊恼与怅恨,也充满了怜惜与怀念之情。“梦断知何处”,表明他们的欢会象阳台一梦;然而鸳魂缥缈,旧梦依稀,一觉醒来,仍被冷冷清清的氛围所笼罩。
 
  结尾二句,写男子深院独处,黄昏时刻,谛听着窗外的雨声。阵阵急雨,敲打芭蕉,这是男子回忆中产生的错觉,也是他迫促烦躁心情的写照,同时又表现了孤栖时刻幽寂凄清的况味。雨声即为筝声,这样的筝声,最易触动愁绪。
 
  这首词巧妙地运用了哀乐对比。上片充满了欢乐的气氛、明快的节奏;下片则情深调苦,表现了孤单寂寞的悲哀。以乐景反跌哀情,故哀情更为动人。词中正面描写弹筝的女子,而以英俊少年作侧面的陪衬;上片中写这男子隐约场,下片中则写女子回忆中出现,虚实相间,错综叙写,词中的感情就不会变得单调。作者善于运用比喻,如以“雁行”比筝柱,以“莺语”拟筝声,以“娇云”状远去的弹筝女子,以雨打芭蕉喻筝中的哀音,或明比,或暗喻,都增加了词的形象性和感染力。
 
                
欧阳修●生查子          
 
  去年元夜时,花市灯如昼。 
  月上柳梢头,人约黄昏后。 
  今年元夜时,月与灯依旧。 
  不见去年人,泪满春衫袖。

 
  这首词与唐朝诗人崔护的名作《题都城南庄》(“去年今日此门中,人面桃花相映红。人面只今何处去?桃花依旧笑春风”)有异曲同工之妙。词中描写了作者昔日一段缠绵悱恻、难以忘怀的爱情,抒发了旧日恋情破灭后的失落感与孤独感。
 
  上片写去年元夜情事。头两句写元霄之夜的繁华热闹,为下文情人的出场渲染出一种柔情的氛围。后两句情景交融,写出了恋人月光柳影下两情依依、情话绵绵的景象,制造出朦胧清幽、婉约柔美的意境。
 
  下片写今年元夜相思之苦。“月与灯依旧”与“不见去年人”相对照,引出“泪满春衫袖”这一旧情难续的沉重哀伤,表达出词人对昔日恋人的一往情深。
 
  此词既写出了伊人的美丽和当日相恋的温馨甜蜜,又写出了今日伊人不见的怅惘和忧伤。写法上,它采用了去年与今年的对比性手法,使得今昔情景之间形成哀乐迥异的鲜明对比,从而有效地表达了词人所欲吐露的爱情遭遇上的伤感、苦痛体验。这种文义并列的分片结构,形成回旋咏叹的重叠,读来一咏三叹,令人感慨。
 
                
欧阳修●渔家傲         
 
  花底忽闻敲两桨,逡巡女伴来寻访。 
  酒盏旋将荷叶当。 
  莲舟荡,时时盏里生红浪。 
  花气酒香清厮酿,花腮酒面红相向。 
  醉倚绿阴眠一饷,惊起望,船头搁沙滩上。

 
  此词以清新可爱而又富有生活情趣的语言,描写一群采莲姑娘荡舟采莲时喝酒逗乐的情景,塑造出活泼、大胆、清纯的水乡姑娘形象,给人以耳目一新的艺术享受。
 
  首句“花底忽闻敲两桨”,“闻”字、“敲”字,不写人而人自现,“桨”字不写舟而舟自,用“花底”二字映衬出了敲桨之人,是一种烘托的手法,着墨不多而蕴藉有味。第二句“逡巡女伴来寻访”,方才点明了人和人的性别。“逡巡”,顷刻,显示水乡女子荡舟技巧的熟练与急欲并船相见的心情,人物出场写得颇有声势。“酒盏”句,是对姑娘们喝酒逗乐的描写,是一个倒装句,即“旋将荷叶当酒盏”的意思,倒文是为了协调平仄和押韵。这个“旋”二字,与上面的“忽”字、“逡巡”二字,汇成一连串快速的行动节奏,表现了姑娘们青春活泼、动作麻利的情态,惹人喜爱。
 
  “酒盏”句写荷叶作杯。据说是把荷叶连茎摘下,叶心凹处,用针刺破,一手捧荷叶注酒凹处以当酒杯,于茎端吸饮之。隋殷英童《采莲曲》云“荷叶捧成杯”,唐戴叔伦《南野》云“酒吸荷杯绿”,白居易《酒熟忆皇甫十》云“寂寞荷叶杯”等,都是指此。荷香万柄、轻舟荡漾中间,几个天真烂漫的姑娘,用荷叶作杯,大家争着吮吸荷杯中的醇酒,好一幅生动而富有乡士气息的女儿行乐图!接着轻荡莲舟,碧水微波,而荷杯中的酒,也微微摇动起来,映入了荷花的红脸,也映入了姑娘们腮边的酒红,一似红浪时生。
 
  下片第一、二二句“花气酒香清厮酿,花腮酒面红相向”,是从花、酒与人三方面作交错描述。花的清香和酒的清香相互混和,花的红晕和脸的红晕相互辉映。花也好,人也好,酒也好,都沉浸一片“香”与“红”之中了。这就把热闹的气氛,推向了高潮。
 
  然而第三句“醉倚绿阴眠一饷”笔锋一转,热闹转为静止。又拈出一个“绿阴”的“绿”字来,使人视觉和听觉上产生一种强烈的色彩和音响的对比,从而构成了非凡的美感。下面两句笔锋又作一层转折,从“眠”到“醒”;由“静”再到“动”,用“惊起”二字作为转折的纽带。特别是这个“惊”字,则又是过渡到下文的纽带。姑娘们喝醉了酒,荷叶的绿阴中睡着了,而船因无人打桨随风飘流起来,结果沙滩上搁浅了。“惊起”是言醒来看到了这个令人尴尬的场面,这样既坐实一个“醉”字,又暗藏一个“醒”字。
 
  这首词妙起、承、转、合脉络清晰;更妙其风格清新、言语含蓄而又设境秾艳,词风健康明朗、生动活泼,是少有的佳作。
 
                
欧阳修●蝶恋花         
 
  越女采莲秋水畔。 
  窄袖轻罗,暗露双金钏。 
  照影摘花花似面。 
  芳心只共丝争乱。 
  鸂鶒滩头风浪晚。 
  露重烟轻,不见来时伴。 
  隐隐歌声归棹远。 
  离愁引著江南岸。

 
  此词以通俗的语言、鲜明的形象、明快的节奏,曲折深婉地表现了越女采莲的动人情景。
 
  起首三句即点明人物身份和活动环境,仿佛令人看到一群少女美丽的荷塘里,用灵巧的双手采撷莲花。她们的衣着颇与文献记载相符——据马端临《文献通考》卷一四六《乐考》云:宋时教坊有采莲舞队,舞女们均“衣红罗生色绰子(套衫),系晕裙,戴云鬟髻,乘彩船,执莲花”。这里词人只是抓住舞女服饰的一部分,便把她们的绰约丰姿、婀娜舞态勾勒出来,笔法至为简练。“暗露双金钏”一句写得更好,富有一种含蓄的美、朦胧的美。玉腕上的金钏时隐时露,闪闪烁烁,便有一种妙不可言的美感,若是完全显露出来,即毫无意味了。以下两句分别写采莲姑娘的动作和表情,明白晓畅的语言中蕴藏着美好的形象和美好的感情,语浅意深,以俗为雅。以荷花比女子,唐宋词中屡见不鲜。李珣《临江山》云:“强整娇姿临宝镜,小池一朵芙蓉。”陈师道《菩萨蛮》云:“玉腕枕香腮,荷花藕上开。”但它们都离开了荷塘的特定环境,没有具体的形象作为陪衬,而且格调不高。这里的“照影摘花花似面”,俗中见雅,形象逼真。它的精神实质是较高雅的,可以娱悦和陶冶人们的性情。就意义来讲,这句话写的是采莲女子先是临水照影,接着伸手采莲,然后感到花如人面,不忍去摘。由于层次多,动作性也很强,故很容易揭示人物的内感情。“芳心只共丝争乱”一句,便是表现人物的内心矛盾。芳心,是形容姑娘们美好的心灵。“丝”字指采摘莲花拗断莲梗时从断口中拉出来的丝,即温庭筠《达摩支曲》所云“拗莲作寸丝难绝”的丝。随事生发,信手拈来,以此丝之乱拟彼心之乱,构想绝妙。
 
  下片场面渐渐变得紧张。天晚了,起风了,荷塘上涌起阵阵波涛。采莲船风浪中颠簸、挣扎,有的竟被风浪冲散,似乎只剩下一个采莲姑娘。“鸂鶒滩头风浪晚”七个字渲染出一种紧张气氛。鸂鶒是一种类似鸳鸯的水鸟,而色多紫,性喜水上偶游,故又称紫鸳鸯。接着词笔转而写采莲姑娘寻找失散的伙伴。“露重烟轻”,是具体地描绘暮色。此时天幕渐渐暗下来,暮色苍茫,能见度极低,也许失散的伙伴相去不远,但采莲姑娘却找不到她们。其焦急之情,仓皇之状,令人可以想见。
 
  结尾之前,词情有一个跳跃,上面说姑娘寻找伙伴,但到底找到了没有,词人未作具体交代。根据“隐隐歌声归棹远”一句来看,她们已快乐地回家,当然是找到了;而“离愁引著江南岸”,则似若有所失,又象是没有找到。境界迷离惝恍,启人遐想,曲终而味永,正是这首词的妙处。
 
                
欧阳修●玉楼春         
 
  洛阳正值芳菲节,秾艳清香相间发。 
  游丝有意苦相萦,垂柳无端争赠别。 
  杏花红处青山缺,山畔行人山下歇。 
  今宵谁肯远相随,唯有寂寥孤馆月。

 
  欧阳修的这首《玉楼春》是离别词,写得既深婉又层深,既含蓄又充满激情,堪称言尽而意永的佳作。
 
  用“洛阳正值芳菲节”开头,一下子就把读者带进了离人所的满城春色的地方。但作者并不满足于此,他又用“秾艳清香相间发”来进一步渲染“芳菲节”,使洛阳的春色变得更为具体可感。“秾艳”一句不仅使人想见花木繁盛、姹紫嫣红的景象,而且还使人仿佛感受到了阵阵春风吹送过来的阵阵花香。接下去两句“游丝有意苦相萦,垂柳无端争赠别”既是写景,又已暗含眷恋送别者的感情。“游丝”是蜘蛛所吐的丝,春天飘荡空中,随处可见。庾信的《春赋》就曾用“一丛香草足碍人,数尺游丝即横路”来点染春景。游丝和垂柳原是无情之物,但惜别者眼中,它们却仿佛变得有情了。这里作者用拟人化的手法,说游丝苦苦地缠绕着人不让离去,又埋怨杨柳怎么没来由地争着把人送走,即景抒情,把笔锋转入抒写别离。
 
  下片继续写旅途的春光和离愁,使人感到春色无边无际,愁思也无边无际,始终苦恼着离人。作者只写旅途一瞥,用富有特征的形象描绘产生以少胜多的艺术效果。
 
  “杏花红处青山缺,山畔行人山下歇”是全词传神之笔。上句描写旅途中的春山:只见山口处有红杏傍路而开,而红艳艳的杏花林遮住了一大片青山。下句写那位离人的活动:他绕山而行,群山连绵,路途遥远,他还没有到达目的地,中途停宿有杏花开放的驿舍里。这儿人烟稀少,和繁华的洛阳形成鲜明的对照。他感到寂寞,他夜不成眠,望月思人,终于迸发出了“今宵谁肯远相随,惟有寂寥孤馆月”的叹息,使作品所要抒发的感情喷薄而出。词至此戛然而止。
 
                
欧阳修●玉楼春        
 
  樽前拟把归期说,欲语春容先惨咽。 
  人生自是有情痴,此恨不关风与月。 
  离歌且莫翻新阕,一曲能教肠寸结。 
  直须看尽洛城花,始共春风容易别。

 
  这首词开端的“樽前拟把归期说,欲语春容先惨咽”两句,是对眼前情事的直接叙写,同时其遣辞造句的选择与结构之间,词中又显示出了一种独具的意境。“樽前”,原该是何等欢乐的场合,“春容”又该是何等美丽的人物,而“樽前”所要述说的却是指向离别的“归期”,于是“樽前”的欢乐与“春容”的美丽,乃一变而为伤心的“惨咽”了。这种转变与对比之中,隐然见出欧公对美好事物之爱赏与对人世无常之悲慨二种情绪以及两相对比之中所形成的一种张力。
 
  “归期说”之前,所用的乃是“拟把”两个字;而“春容”、“惨咽”之前,所用的则是“欲语”两个字。此词表面虽似乎是重复,然而其间却实含有两个不同的层次,“拟把”仍只是心中之想,而“欲语”则已是张口欲言之际。二句连言,反而更可见出对于指向离别的“归期”,有多少不忍念及和不忍道出的宛转的深情。
 
  至于下面二句“人生自是有情痴,此恨不关风与月”,是对眼前情事的一种理念上的反省和思考,而如此也就把对于眼前一件情事的感受,推广到了对于整个人世的认知。所谓“人生自是有情痴”者,古人有云“太上忘情,其下不及情,情之所钟,正我辈”。所以况周颐其《蕙风词话》中就曾说过“吾观风雨,吾览江山,常觉风雨江山之外,别有动吾心者”。这正是人生之自有情痴,原不关于风月,所以说“人生自是有情痴,此恨不关风与月”。此二句虽是理念上的思索和反省,但事实上却是透过了理念才更见出深情之难解。而此种情痴则又正与首二句所写的“樽前”“欲语”的使人悲惨呜咽之离情暗相呼应。所以下片开端乃曰“离歌且莫翻新阕,一曲能教肠寸结”,再由理念中的情痴重新返回到上片的樽前话别的情事。“离歌”自当指樽前所演唱的离别的歌曲,所谓“翻新阕”者,殆如白居易《杨柳枝》所云“古歌旧曲君休听,听取新翻杨柳枝”,与刘禹锡同题和白氏诗所云“请君莫奏前朝曲,听唱新翻杨柳枝”。欧阳修《采桑子》组词前之《西湖念语》,亦云“因翻旧阕之词,写以新声之调”。盖如《阳关》旧曲,已不堪听,离歌新阕,亦“一曲能教肠寸结”也。前句“且莫”二字的劝阻之辞写得如此叮咛恳切,正足以反衬后句“肠寸结”的哀痛伤心。
 
  末二句却突然扬起,写出了“直须看尽洛城花,始共春风容易别”的遣玩的豪兴。欧阳修这一首《玉楼春》词,明明蕴含有很深重的离别的哀伤与春归的惆怅,然而他却偏偏结尾写出了如此豪宕的句子。这二句中,他不仅要把“洛城花”完全“看尽”,表现了一种遣玩的意兴,而且他所用的“直须”和“始共”等口吻也极为豪宕有力。然而“洛城花”却毕竟有“尽”,“春风”也毕竟要“别”,因此豪宕之中又实隐含了沉重的悲慨。所以王国维《人间词话》中论及欧词此数句时,乃谓其“于豪放之中有沉着之致,所以尤高”。
 
                
欧阳修●玉楼春         
 
  西湖南北烟波阔,风里丝簧声韵咽。 
  舞余裙带绿双垂,酒入香腮红一抹。 
  杯深不觉琉璃滑,贪看六幺花十八。 
  明朝车马各西东,惆怅画桥风与月。

 
  本篇起二句以简炼的笔触,概括地写出了西湖的广阔与繁华。“烟波阔”,一笔渲染过去,背景很有气派。“风里丝簧声韵咽”,则是浑括不流于纤弱的句子,使人想象到那广阔的烟波中,回荡着丝簧之声,当日西湖风光和一派繁华景象,便如目前。
 
  三、四句承次句点到的丝簧之声,具体写歌舞。“舞余裙带绿双垂,酒入香腮红一抹”,写的不是丝簧高奏,而是舞后。但从终于静下来的“裙带绿双垂”之状,可以想象此前“舞腰红乱旋”的翩翩之态;从“香腮红一抹”的娇艳,可以想象酒红比那粉黛胭脂之红更为好看,同时歌舞女子面容之白和几乎不胜酒力,也得到了传神的表现。
 
  换头由上片点出的“酒”过渡而下,但描写的角度转移到了正观赏歌舞的人们的一边。六幺是一种琵琶舞曲,花十八属于六幺中的一叠。因其包括花拍,与正拍相比,表演上有更多的花样与自由,也就格外迷人。酒杯手,连“琉璃滑”都感觉不到,为贪君歌舞而忘情之状。这样,转入明朝,就跌宕得更有力了。“明朝车马各西东,惆怅画桥风与月。”“明朝”不一定机械地指第二天,而是泛指日后或长或短的时间。随着人事的变化,今天沉醉不觉者会有一天被车马带向远方。那时,异乡,甚至无可奈何的孤独寂寞中,回首画桥风月,该是何等惆怅。
 
  词中关于西湖烟波、风里丝簧和歌舞场面的描写,似带有欣赏的意味,而车马东西,回首画桥风月的惆怅,则表现出无可奈何之中若有所失又若有所思的一种很复杂的情绪。欧词比较注意感情深度的同时,艺术表现上多数显得很蕴藉,有一种雍容和婉的风度。
 
  本篇开头两句,大笔取景,于舒缓开阔中见出气象,已经给全词定下了从容不迫的基调。结尾二句,从内容和情调上看,是大转折,大变化,但出语用“明朝”二字轻轻宕开去,没有用力扳转的痕迹,最后又收转到“画桥风月”。行文上从容承接,首尾相应,显得和婉圆融,情绪上也表现了优柔不迫的容与之态。
 
                
欧阳修●玉楼春        
 
  别后不知君远近,触目凄凉多少闷。 
  渐行渐远渐无书,水阔鱼沉何处问。 
  夜深风竹敲秋韵,万叶千声皆是恨。 
  故欹单枕梦中寻,梦又不成灯又烬。

 
  这首词是作者的早期作品。它受五代花间词的影响,以代言体(即女性第一人称方式)形式表达了闺中思妇深沉凄婉的离情别绪。全词以景寓情,情景交融,词境委婉曲折、深沉精细而又温柔敦厚。
 
  发端句“别后不知君远近”是恨的缘由。因不知亲人行踪,故触景皆生出凄凉、郁闷,亦即无时无处不如此。“多少”,“不知多少”之意,以模糊语言极状其多。三、四两句再进一层,抒写了远别的情状与愁绪。“渐行渐远渐无书”,一句之内重复叠用了个“渐”字,将思妇的想象意念从近处逐渐推向远处,仿佛去追寻爱人的足迹,而雁绝鱼沉,无处寻踪。“无书”应首句的“不知”,且欲知无由,她只有沉浸“水阔鱼沉何处问”的无穷哀怨之中了。“水阔”是“远”的象征,“鱼沉”是“无书”的象征。“何处问”三字,将思妇欲求无路、欲诉无门的那种不可名状的愁苦,抒写得极为痛切。
 
  词作从过片以下,深入细腻地刻划了思妇的内心世界,着力渲染了她秋夜不寐的愁苦之情。风竹秋韵,原是“寻常景物”,但与亲人远别,空床独宿的思妇听来,万叶千声都是离恨悲鸣,一叶叶一声声都牵动着她无限愁苦之情。“故欹单枕梦中寻,梦又不成灯又烬”。思妇为了摆脱苦况的现实,急于入睡成梦,故特意斜靠着孤枕,幻想梦中能寻觅到现实中寻觅不到的亲人,可是梦终未成,而最后连那一盏作伴的残灯也熄灭了。“灯又烬”一语双关,闺房里的灯花燃成了灰烬,自己与亲人的相会也不可能实现,思妇的命运变得像灯花一样凄迷、黯淡。词到结句,哀婉幽怨之情韵袅袅不断,给人以深沉的艺术感染。
 
  刘熙载云:“冯延巳词,晏同叔得其俊,欧阳永叔得其深”,此语精辟地指出了欧词婉约深沉的特点。以此词而言,这种风格表现得极为明显。全词抒情与写景兼融,景中寓婉曲之情,情中带凄清之景,将闺中思妇深沉凄绝的别恨表现得深曲婉丽,淋漓尽致。
 
                
欧阳修●临江仙         
 
  柳外轻雷池上雨,雨声滴碎荷声。 
  小楼西角断虹明。 
  阑干倚处,待得月华生。 
  燕子飞来窥画栋,玉钩垂下帘旌。 
  凉波不动簟纹平。 
  水精双枕,傍有堕钗横。

 
  此词写夏日傍晚,阵雨已过、月亮升起后楼外楼内的景象,几乎句句写景,而情尽寓其中。
 
  柳何处,词人不曾“交待”,然而无论远近,雷则来自柳的那一边,雷为柳隔,音量减小,故曰“轻雷”,隐隐隆隆之致,反异于当头霹雳。雷柳外,而雨到池中,池水雨水难分彼此。雨来池上,雷已先止,唯闻沙沙飒飒,原来是“雨声滴碎荷声”。奇不两个“声”字叠用。奇雨声之外,又有荷声。荷声乃其叶盖之声。又着“碎”字,盖为轻雷疏雨,雨本一阵,而因荷承,声声清晰。
 
  雨本不猛,旋即放晴故曰“小楼西角断虹明”。断虹一弯,忽现云际,则晚晴之美,无以复加处又加一重至美。又只下一“明”字,而断虹之美,斜阳之美,雨后晚晴的碧空如洗之美,被此一“明”字写尽,因为它表现了极其丰富的光线、色彩、时间,境界深远。断虹现于小楼西角。由此引出上片闻雷听雨之人。其人独倚画阑,领此极美的境界,久久不曾离去,一直到天边又见了一钩新月,宛宛而现。“月华生”三字,继“断虹明”三字,美上增美,其笔致温丽明妙,匪夷所思。
 
  下片继月华生而再进一层,写到阑干罢倚,人归帘下,夜深了。凉波比簟纹,已妙极,又下“不动”字,下“平”字,写透静处生凉之境。水晶枕,加倍渲染画栋玉钩,是以精美华丽之物写理想的人间境界。而结以钗横,则写出夏夜人不寐的情状。
 
                
欧阳修●南歌子         
 
  凤髻金泥带,龙纹玉掌梳。 
  走来窗下笑相扶,爱道“画眉深浅入时无”? 
  弄笔偎人久,描花试手初。 
  等闲妨了绣功夫,笑问:“鸳鸯两字怎生书?”
   这首词以雅俗相间的语言、富有动态性和形象性描写,塑造了一个娇憨活泼、纯洁可爱的新娘子形象,表现了她的音容笑貌、心理活动,以及她与爱侣之间的一往情深。
 
  上片写新娘子精心梳妆的情形。起首二句,词人写其发饰之美,妙用名词,对仗精巧。次三句通过对女子连续性动作、神态和语言的简洁描述,表现新娘子娇羞、爱美的情态、心理以及她与郎君的两情依依、亲密无间。
 
  下片写这位新嫁娘写字绣花,虽系写实,然却富于情味。过片首句中的“久”字用得极工,非常准确地表现了她与丈夫形影不离的亲密关系。接下来一句中的“初”字与前句中的“久”字相对,表新娘郎君怀里撒娇时间之长。结尾三句,写新娘耽于闺房之戏,与夫君亲热笑闹、相互依偎太久,以至于耽误了针线活,只好停下绣针,拿起彩笔,问丈夫“鸳鸯”二字怎样写。此三句活灵活现地表现出新娘子的娇憨及夫妻情笃的情景。笑问“怨鸯”两字,流露出新娘与郎君永远相爱、情同怨鸯的美好愿望。
 
  这首词内容上重点描写新娘子新郎面前的娇憨状态,表现技巧上采用民间小词习见的白描和口语,活泼轻灵地塑造人物形象,读来令人耳目一新。读罢全词,一个神态逼真、形神兼备的可爱女子形象长久地停留读者的脑海中,挥之不去。
 
                
欧阳修●浪淘沙          
 
  五岭麦秋残,荔子初丹。 
  绛纱囊里水晶丸。 
  可惜天教生处远,不近长安。 
  往事忆开元,妃子偏怜。 
  一从魂散马嵬关,只有红尘无驿使,满眼骊山。

 
  这是一首咏史词,作者词中从杨贵妃喜食鲜荔枝,玄宗命人从岭南、西蜀驰驿进献一事发抒感慨,歌咏唐天宝年间玄宗荒淫、杨妃专宠的史事,给世人以深刻的戒鉴和启迪。
 
  本篇集中笔墨,单就杨妃喜食鲜荔枝,玄宗命人从岭南、西蜀驰驿进献一事发抒感慨。开头三句从五岭荔枝成熟写起。首句点明产地产时,次句点明荔枝成熟,第三句描绘荔枝的外形内质,次第井然。荔枝成熟时,果皮呈紫绛色,多皱,果肉呈半透明凝脂状,这里用“绛纱囊里水晶丸”来比况,不但形象逼真,而且能引发人们对它的色、形、味的联想而有满口生津之感。
 
  接下来两句,承首句“五岭”,专从产地之遥远托讽致慨。“可惜天教生处远,不近长安。”似故意模拟玄宗惋惜遗憾的心理与口吻,又似作者意味深长的讽刺,笔意非常灵动巧妙。从玄宗方面说,是惋惜荔枝生长远离长安的岭南,不能顷刻间得到,以供杨妃之需;从作者方面说,则又隐然含有天不从人愿,偏与玄宗、杨妃作对的揶揄嘲讽,而言外又自含对玄宗专宠杨妃、为她罗致一切珍奇的行为的批判。
 
  过片“往事忆开元”句一笔兜转,点醒上片。说“开元”而不说“天宝”,纯粹出于音律上的考虑。“妃子偏怜”及以下“驿使”本《新唐书·杨贵妃传》:“妃嗜荔枝,必欲生致之。乃置骑传送,走数千里,味未变,已至京师。”这里的“偏”与上片的“天教”正形成意味深长的对照。
 
  结尾三句“一从魂散马嵬关,只有红尘无驿使,满眼骊山”。“魂散马嵬关”,指玄宗奔蜀途中,随行护卫将士要求杀死杨妃,玄宗不得已命高力士将其缢死于马嵬驿事。“红尘”用杜牧《过华清宫绝句》“一骑红尘妃子笑,无人知是荔枝来”意。驿使,指驰送荔枝的驿站官差。这三句既巧妙地补叙了当年驰驿传送荔枝的劳民之举,交待了杨妃缢死马嵬的悲剧结局,而且收归现境,抒发了当前所见所感:热闹的新丰道上,被过往行人车马扬起的红尘依然如故,但驰送荔枝的驿使却再也见不到了。词人对淫侈享乐、乱政误国的历史教训并不直接说出,只用“有”、“无”的开合相应与“满眼骊山”的景象隐隐透露,显得特别隽永耐味。
 
                
欧阳修●浪淘沙         
 
  把酒祝东风,且共从容,垂杨紫陌洛城东。 
  总是当时携手处,游遍芳丛。 
  聚散苦匆匆,此恨无穷。 
  今年花胜去年红。 
  可惜明年花更好,知与谁同?

 
  此词为明道元年(1032)春,欧公与友人梅尧臣洛阳城东旧地重游有感而作,词中伤时惜别,抒发了人生聚散无常的感叹。
 
  首二句语本于司空图《酒泉子》“黄昏把酒祝东风,且从容”,而添一“共”字,便有了新意。“共从容”是兼风与人而言。对东风言,不仅是爱惜好风,且有留住光景,以便游赏之意;对人而言,希望人们慢慢游赏,尽兴方归。“洛城东”揭出地点。洛阳公私园囿甚多,宋人李格非著有《洛阳名园记》专记之。京城郊外的道路叫“紫陌”。“垂杨”同“东风”合言,可想见其暖风吹拂,翠柳飞舞,天气宜人,景色迷人,正是游赏的好时候、好处所。末两句说,都是过去携手同游过的地方,今天仍要全都重游一遍。“当时”即下片的“去年”。“芳丛”说明此游主要是赏花。
 
  下片头两句深深地感叹:“聚散苦匆匆”,是说本来就很难聚会,而刚刚会面,又要匆匆作别,这怎能不给人带来无穷的怅恨。“此恨无穷”并不仅仅指作者本人而言,也就是说,亲人朋友之间聚散匆匆这种怅恨,从古到今,以至今后,永远都没有穷尽,都给人带来莫大的痛苦。“黯然销魂者唯别而已矣!”(南朝梁江淹《别赋》)好友相逢,不能长聚,心情自然是非常难受的。这感叹,就是对友人深情厚谊的表现。下面三句是从眼前所见之景来抒写别情,也可以说是对上面的感叹的具体说明。“今年花胜去年红”有两层意思。一是说今年的花比去年开得更加繁盛,看去更加鲜艳,当然希望同友人尽情观赏。说“花胜去年红”,足见去年作者曾同友人来观赏过此花,此与上片“当时”呼应,这里包含着对过去的美好回忆;也说明此别已经一年,这次是久别重逢。聚会这么不易,花又开得这么美好,本来应该多多观赏,然而友人就要离去,怎能不使人痛惜?这句写的是鲜艳繁盛的景色,表现的却是感伤的心情,正是“以乐景写哀”。末两句意为:明年这花还将比今年开得更加繁盛,可惜的是,自己和友人分居两地,天各一方,明年此时,不知同谁再来共赏此花啊!再进一步说,明年自己也可能已离开此地,更不知是谁来赏此花了。
 
  把别情熔铸于赏花中,将三年的花加以比较,层层推进,以惜花写惜别,构思新颖,富有诗意,是篇中的绝妙之笔。而别情之重,亦即说明同友人的情谊之深。
 
  此词笔致疏放,婉丽隽永,近人俞陛云称它“因惜花而怀友,前欢寂寂,后会悠悠,至情语以一气挥写,可谓深情如水,行气如虹矣。”
 
                
欧阳修●浣溪沙         
 
  堤上游人逐画船,拍堤春水四垂天。 
  绿杨楼外出秋千。 
  白发戴花君莫笑,六幺催拍盏频传。 
  人生何处似樽前!

 
  此词以清丽质朴的语言,描写作者春日载舟颍州西湖上的所见所感。词的上片描摹明媚秀丽的春景和众多游人的欢娱,下片写作者画舫中宴饮的情况,着重抒情。整首词意境疏放清旷,婉曲蕴藉,意言外,别有意趣。
 
  “堤上游人逐画船”,写所见之人:堤上踏青赏春的人随着画船行走。一个“逐”字,生动地道出了游人如织、熙熙攘攘、喧嚣热闹的情形。“拍堤春水四垂天”,写所见之景:溶溶春水,碧波浩瀚,不断地拍打着堤岸;上空天幕四垂,远远望去,水天相接,广阔无垠。第三句“绿杨楼外出秋千”,写出了美景中人的活动。这句中的“出”字用得极妙。晁无咎说:“只一‘出’字,自是后人道不到处。”(吴曾《能改斋漫录》卷十六引)王国维则说:“余谓此本于正中(冯延巳字)《上行杯》词‘柳外秋千出画墙’,但欧语尤工耳。”《人间词话》卷上(“出”字突出了秋千和打秋千的人,具有画龙点睛的作用,使人们好象隐约听到了绿杨成荫的临水人家传出的笑语喧闹之声,仿佛看到了秋千上娇美的身影,这样就幽美的景色中,平添出一种盎然的生意。
 
  “白发戴花君莫笑”,“白发”,词人自指。这样的老人头插鲜花,自己不感到可笑,也不怕别人见怪,俨然画出了他旷放不羁、乐而忘形的狂态。下句“六幺催拍盏频传”和上句对仗,但对得灵活,使人不觉。“六幺”即“绿腰”,曲调名。“拍”,歌的节拍。此句形象地写出画船上急管繁弦、乐声四起、频频举杯、觥筹交错的场面。歇拍“人生何处似樽前”,虽是议论,但它是作者感情的升华,写得凄怆沉郁,耐人品味。
 
                
欧阳修●浣溪沙         
 
  湖上朱桥响画轮,溶溶春水浸春云,碧琉璃滑净无尘。 
  当路游丝萦醉客,隔花啼鸟唤行人,日斜归去奈何春。

 
  此词描写泛舟颍州西湖、留连美好春光的情趣。
 
  作者对湖面天光水色作了传神而准确的描绘,把握了云天阳光、花鸟游丝所蕴含的美的特质,并注入自己心灵深处的情感,创造出幽美的诗情画意。上片写湖面风光。首句写游客们乘坐着豪华的车子,驶过那装修着朱红栏杆的桥梁,来到西湖游赏春光,传达出一种喧腾热闹的气氛。第二句“溶溶春水浸春云”写湖水里映出了云的影子,云、水、天空都融一起了。溶溶,水盛貌。春水,言水之柔和;春云,言云之舒缓。一句之中,并列两个“春”字,这倒是名副其实的“加一倍写法”,目的就是把这个字突现出来。这句里的“浸”字也用得好,把映照说成浸泡,就等于把云的影子说成是真的云,通过这种“真实感”暗中透露出湖水的清澈程度来,从观察体验的错觉中描绘景物的状态。“碧琉璃滑净无尘”,用琉璃的光洁平滑来比喻西湖的水面,表现了湖面泛舟时轻快、畅适的心情,形象而有诗意。
 
  下片写游兴未尽的留连之情。前两句是对偶句:“当路游丝萦醉客,隔花啼鸟唤行人”。这两句描写春物留人,人亦恋春,是全词的重点所。游丝,是春季里昆虫吐出来的细丝,随风飘舞花草树木之间,游丝本无情而有情,网住春光,留住游人。欧阳修却说游丝“萦醉客”,这既是游人赏春纵饮,也有游人被美景所也是“唤住”之意,与游丝萦客同。总的是说春色无多了,何不再流连些时,这正是“惜馀春”之意。明明是游人舍不得归去,却说成是游丝、啼鸟出主意挽留。把游丝、啼鸟说成颇通人性的灵物,这便是词体以婉曲写情的特别处。末句里的“日斜归去”四字,说明西湖景色美好,让人流连:“奈何春”三个字使得全词更显得精彩,它表达了作者郁积于心的留连惆怅之情。这首词的结尾,是用陡转直下的笔法揭示了游人内心深处的思维活动,表现了由欢快而悲凉这种两极转换的心理状态,故而能够取得含蓄蕴藉、余味不绝的艺术效果。
 
  这首词抒发了作者对春光的深深眷恋。词中的春光,使读者联想到人生的青春、爱情、理想等一切美好的事物。它那深沉委婉的情思,那隽永蕴藉的意境,给读者以无尽的遐思。
 
                
欧阳修●蝶恋花         
 
  庭院深深深几许? 
  杨柳堆烟,帘幕无重数。 
  玉勒雕鞍游冶处,楼高不见章台路。 
  雨横风狂三月暮。 
  门掩黄昏,无计留春住。 
  泪眼问花花不语,乱红飞过秋千去。

 
  这首词以生动的形象、清浅的语言,含蓄委婉、深沉细腻地表现了闺中思妇复杂的内心感受,是闺怨词中传诵千古的名作。
 
  此词首句“深深深”三字,其用叠字之工,致使全词的景写得深,情写得深,由此而生深远之意境。
 
  词人首先对女主人公的居处作了精心的描绘。“杨柳堆烟,帘幕无重数”这两句,似乎是一组电影摇动镜头,由远而近,逐步推移,逐步深入。随着镜头所指,先是看到一丛丛杨柳从眼前移过。“杨柳堆烟”,说的是早晨杨柳笼上层层雾气的景象。着一“堆”字,则杨柳之密,雾气之浓,宛如一幅水墨画。随着这一丛丛杨柳过去,词人又把镜头摇向庭院,摇向帘幕。这帘幕不是一重,而是过了一重又一重。究竟多少重,他不作琐屑的交代,一言以蔽之曰“无重数”。“无重数”,即无数重。一句“无重数”,令人感到这座庭院简直是无比幽深。至此,作者用一句“玉勒雕鞍游冶处”,宕开一笔,把视线引向她丈夫那里;然后折过笔来写道:“楼高不见章台路”。原来这词中女子正独处高楼,她的目光正透过重重帘幕、堆堆柳烟,向丈夫经常游冶的地方凝神远望。
 
  词的上片着重写景,但“一切景语,皆情语也”(王国维《人间词话》),深深庭院中,已宛然见到一颗被禁锢的与世隔绝的心灵。词的下片着重写情,雨横风狂,催送着残春,也催送女主人公的芳年。她想挽留住春天,但风雨无情,留春不住。于是她感到无奈:“泪眼问花花不语,乱红飞过秋千去”,只好把感情寄托到命运同她一样的花上。这两句包含着无限的伤春之感。清人毛先舒评曰:“‘泪眼问花花不语,乱红飞过秋千去’,此可谓层深而浑成。”(王又华《古今词论》引)他的意思是说语言浑成与情意层深往往是难以兼具的,但欧词这两句却把它统一起来。这两句情感层次如下:第一层写女主人公因花而有泪。见花落泪,对月伤情,是古代女子常有的感触。此刻女子正忆念走马章台(汉长安章台街,后世借以指游冶之处)的丈夫,可是望而不可见,眼中唯有狂风暴雨中横遭摧残的花儿,由此联想到自己的命运,不禁伤心泪下。第二层是写因泪而问花。泪因愁苦而致,势必要找个发泄的对象。这个对象此刻已幻化为花,或者说花已幻化为人。于是女主人公向着花儿痴情地发问。第三层是花儿一旁缄默,无言以对。紧接着词人写第四层:花儿不但不语,反而象故意抛舍她似地纷纷飞过秋千而去。人儿走马章台,花儿飞过秋千,有情之人、无情之物对她都报以冷漠,怎能不让人伤心!这种借客观景物的反应来烘托、反衬人物主观感情的写法,正是为了深化感情。词人一层一层深挖感情,并非刻意雕琢,而是象竹笋有苞有节一样,自然生成,逐次展开,自然浑成、浅显易晓的语言中,蕴藏着深挚真切的感情。
 
  这首词意境深远。词中写景写情,而景与情又是那样的融合无间,浑然天成,构成了一个完整的意境。词人刻画意境也是有层次的。从环境来说,它是由外景到内景,以深邃的居室烘托深邃的感情,以灰暗凄惨的色彩渲染孤独伤感的心情。从时间来说,上片是写浓雾弥漫的早晨,下片是写风狂雨暴的黄昏,由早及晚,逐次打开人物的心扉。过片三句,近人俞平伯评曰:“‘三月暮’点季节,‘风雨’点气候,‘黄昏’点时刻,三层渲染,才逼出‘无计’句来。”(《唐宋词选释》)暮春时节,风雨黄昏;闭门深坐,情尤怛恻。个中意境,仿佛是诗,但诗不能写其貌;是画,但画不能传其神;唯有通过这种婉曲的词笔才能恰到好处地勾画出来。尤其是结句,近人王国维认为这是一种“有我之境”。所谓“有我之境”,便是“以我观物,故物皆著我之色彩”(《人间词话》)。也就是说,花儿含悲不语,反映了词中女子难言的苦痛;乱红飞过秋千,烘托了女子终鲜同情之侣、怅然若失的神态。而情思之绵邈,意境之深远,尤令人神往。
 
                
欧阳修●阮郎归          
 
  南园春半踏青时,风和闻马嘶。 
  青梅如豆柳如眉,日长蝴蝶飞。 
  花露重,草烟低;人家帘幕垂。 
  秋千慵困解罗衣,画堂双燕“栖”。

 
  此词描写少妇因游春有感而忆所思的无可排遣之情。
 
  首句点明时序:芳春过半,踏青游赏,戏罢秋千。由动境而归静境,写其季节天色之气氛,闺阁深居之感受,读来宛如亲历。
 
  次句“风和闻马嘶”五字为一篇关键,虽用笔闲淡,不扬不厉,而造境传神,常人难及。“闻马嘶”之宝马振鬣长嘶,成为古人游春这一良辰美景之一种不可或缺的意象。时节已近暮春,青梅结子,小虽如豆,已过花时,柳尽舒青,如眉剪黛;而日长气暖,蝴蝶不知从何而至,翩翩于花间草际,好一幅闹春图画。“蝶蝶飞”以一动作点活了暮春之景。
 
  过片“人家帘幕垂”极写静境。而“花露重,草烟低”,正与写静有关:花觉其露重欲滴,草见其烟伏不浮,正是极静之物境心境下。
 
  “秋千”句是写静至精微处,再以动态一为衬染,然亦虚笔,而非实义。出秋千,写戏罢秋千,只觉慵困,解衣小憩,已是归来之后。既归画堂,忽有双燕,亦似春游方罢,相继归来。不说人归,只说燕归,以燕衬。人,物人一也,不可分辨。然而燕归来,可知天色近晚,由此一切动态,悉归静境。结以燕归,又遥与开篇马嘶相呼应。于是春景芳情,浑然莫辩。
 
                
欧阳修●少年游          
 
  栏干十二独凭春,晴碧远连云。 
  千里万里,二月三月,行色苦愁人。 
  谢家池上,江淹浦畔,吟魄与离魂。 
  那堪疏雨滴黄昏,更特地、忆王孙。

 
  此词借咏春草而赋别,抒写离别相思之情。词的上片写主人公凭栏远眺的感受,引出离别相思之苦,下片用一系列离别相思的典故,使离愁别绪进一步深化。全词以写意为主,全凭涵泳的意境取胜。
 
  词从凭栏写入。“春”字点出季节,“独”字说明孤身一人。当春独立,人之了无意绪可知。“栏干十二”,着一“凭”字,表示凭遍了十二栏干。李清照词:“倚遍栏干,只是无情绪。”(《点绛唇》)
 
  辛弃疾词:“栏干拍遍,无人会,登临意。”(《水龙吟》)“倚遍”、“拍遍”,都是一种动作性的描绘。这里说栏干十二,一一凭遍,说明词中人物凭眺之久长、心情之焦切。这一句不只点出了时、地、人,还写了人物的处境、动作和情态。
 
  “晴碧远连云”承上句凭栏所见,以“晴碧”着色,正面咏草。江淹《别赋》云:“春草碧色”。晴则色明。“远连云”,是说芳草延伸,至目尽处与天相接。杜牧《江上偶见绝句》:“草色连云人去住。”可见此景确实关乎别情。
 
  写景如画,亦有点染之法,即先点出中心物象,然后就其上下左右着意渲染之。“晴碧”句是“点”,“千里”两句为“染”。“千里万里”承“远连云”,从广阔的空间上加以渲染,极言春草的绵延无垠。“二月三月”应首句一个“春”字,从“草长”的时间上加以渲染,极言春草滋生之盛。“行色苦愁人”句将人、景绾合,结出不胜离别之苦的词旨,并开启了下片的抒情。“行色”总括“晴碧”三句,即指芳草连天之景这一远行的象征。这种景象伤离的愁人眼中看出,倍赠苦痛,因为引起了对远人的思念。
 
  下片先用典来咏物抒情。“谢家池上”,指谢灵运《登池上楼》中的名句“池塘生春草”。这首诗是诗人有感于时序更迭、阳春初临而发,故曰“吟魄”。“江淹浦畔”,指江淹作《别赋》描摹各种类型的离别情态,其中直接写到春草的有“春草碧色,春水渌波,送君南浦,伤如之何”。因为赋中又有“知离梦之踯躅,意别魂之飞扬”,所以欧词中出现“江淹浦”与“离魂”字面。接着“那堪”一句用景色的变换,将此种不堪离愁之苦的感情再翻进一层。“疏雨滴黄昏”,则是黄昏时分的雨中之景。王国维《人间词话》中说:“人知和靖《点绛唇》、圣俞《苏幕遮》、永叔《少年游》三阕为咏春草绝调结拍”更特地忆王孙“,”更“与”那堪“呼应,由景入情,文意连贯而下。”忆王孙“本自”王孙游兮不归,春草生兮萋萋“(《楚辞。招隐士》)。至此,确知词之主人公是思妇无疑。她于当春之际,独上翠楼,无论艳阳晴空,还是疏雨黄昏,她总是别情依依,离梦缠绕。
 
  宋词之由婉约到豪放,有一个逐步发展的过程,欧公乃是这一过程中一位承先启后的人物。这一点,此词中有集中体现。从艺术上看,此词境界辽远阔大,语言质朴清新,与一般描写离别相思之苦的婉约词已有所区别。
 
                
欧阳修●渔家傲         
 
  近日门前溪水涨,郎船几度偷相访。 
  船小难开红斗帐,无计向,合欢影里空惆账。 
  愿妾身为红菡萏,年年生秋江上;重愿郎为花底浪,无隔障,随风逐雨长来往。

 
  此词即景取譬,托物寓情,融写景、抒情、比兴于一体,以新颖活泼的民歌风味,以莲塘秋江为背景,歌咏水乡女子对爱情的追求与向往。
 
  上片叙事。起二句写近日溪水涨满,情郎趁水涨驾船相访。男女主人公隔溪而居,平常大约很少有见面的机会,所以要趁水涨相访。说“几度”,正见双方相爱之深;说“偷相访”,则其为秘密相爱可知。这涨满的溪水,既是双方会面的便利条件,也似乎象征着双方涨满的情愫。“船小难开红斗帐,无计向,合欢影里空惆怅。”红斗帐,是一种红色的圆顶小帐,古诗词中经常联系着男女的好合。采莲船很小,一般仅容一人,说“难开红斗帐”自是实情。无计向,即没奈何、没办法。合欢,指并蒂而开的莲花。这三句写不得好合的惆怅,说“难”,说“无计”,说“空”,重叠反复,见惆怅之深重。特别是最后一句,物我对照,将男女主人公对影伤神的情态生动地表现了出来。
 
  下片抒情,紧扣秋江红莲的现境设喻写情。红菡萏,即红莲花。面对秋江中因浪随风曳生姿的红莲,女主人公不禁产生这样的痴想:希望自己化身为眼前那艳丽的芙蓉,年年岁岁托身于秋江之上;更希望情郎化身为花底的轻浪,与红莲紧密相依,没有障隔,雨丝风浪中长相厮伴。用“红菡萏”和“花底浪”来比喻情人间亲密相依的关系,比得奇巧妙合,堪称作者一大创造。
 楼主| 发表于 2013-7-25 09:06 | 显示全部楼层
王琪词作鉴赏
 
                生平简介
 
  王琪字君玉,华阳(今四川双流)人,王珪从兄。进士及第,曾任江都主簿。天圣三年(1025)上时务十事,仁宗嘉之,命试学士院,授大理评事、馆阁校勘、集贤校理,知制诰。嘉祐中,守平江府。数临东南诸州,政尚简静。以礼部侍郎致仕,年七十二卒。《宋史》附传王珪。著有《谪仙长短句》,已佚。《全宋词》录其词十一首。
 
                
王琪●望江南         
 
  江南月,清夜满西楼。 
  云落开时冰吐鉴,浪花深处玉沉钩。 
  圆缺几时休。 
  星汉迥,风露入新秋。 
  丹桂不知摇落恨,素娥应信别离愁。 
  天上共悠悠。

 
  王琪的这首咏月词,借景抒怀,托物言情:夜月的圆缺不休,象征人事的聚散无常;嫦娥的形象寄寓深沉而痛切的离愁,写尽了人间的悲欢离合。全词写景生动,体物精微,意境悠远,含蓄蕴藉。
 
  起句“江南月,清夜满西楼”,写一个天朗气清的秋夜,明亮的月光洒满了西楼。“云落开时冰吐鉴,浪花深处玉沉钩。”月升月落,月圆月缺,不知重复了多少次。上句写天上月,云堆散开之时,圆月如冰鉴(镜)高悬天宇;下句写江中月,浪花绽放深处,缺月似玉钩沉落江心。前句“鉴”写月圆,后句“钩”写月缺:“冰吐鉴”、“玉沉钩”,句式新颖别致。本应是“冰鉴”、“玉钩”为词,作者以动词“吐”、“沉”隔开名词词组“冰鉴”、“玉钩”,这样冰、玉状月色的皎洁;鉴、钩描明月的形态,不仅句式有顿挫峭拨之妙,而且词意上也颇具匠心。上片结句“圆缺几时休”,既承接收拢了前两句,又以月圆月缺何时了的感慨,十分自然地开启了下片。
 
  下片首句“星汉迥,风露入新秋”,写斗转星移,银河迢迢,不觉又是金风玉露的新秋。“丹桂不知摇落恨,素娥应信别离愁。”月中丹桂四时不谢,虽然它不会因秋而凋零;但月中嫦娥离群索居,无休止的孤寂的生活中,肯定体验到了离别的痛苦。素娥,嫦娥之别称。丹桂,神话传说月中有桂树,高五百丈,斫之,树创随合(段成式《酉阳杂俎。天咫》)。结句“天上共悠悠”,道出了人间离人和天上嫦娥,都为月缺人分离、月圆人未圆而黯然神伤。悠悠,忧思绵远的样子。一个“共”字,收到了“一石击双鸟”的艺术效果。
 
  这首咏月词,留给读者的回味是深长悠远的。那清丽潇洒、简约含蓄的风致,确乎是人们难以忘怀的。
 楼主| 发表于 2013-7-25 09:07 | 显示全部楼层
解昉词作鉴赏
 
                生平简介
 
  解昉生卒年和字里不祥。曾任苏州司理。存词二首。
 
               
解昉●永遇乐·春情       
 
  风暖莺娇,露浓花重,天气和煦。 
  院落烟收,垂杨舞困,无奈推金缕。 
  谁家巧纵,青楼弦管,惹起梦云情绪。 
  ′当时、纹衾粲枕,未尝暂孤鸳侣。 
  芳菲易老,故人难聚,到此翻成轻误。 
  阆苑仙遥,蛮笺纵写,何计传深诉。 
  青山绿水,古今长,惟有旧欢何处。 
  空赢得、斜阳暮草,淡烟细雨。

 
  此词通篇抒写春日情思,流露出作者对逝去的爱情的回忆、留恋,对理想的不能实现的伤感、悲叹。
 
  上片前六句总写一派大好春光。“风暖莺娇,露浓花重,天气和煦”,写纵目所见景色:春风吹暖,莺啼宛转,百花带露,滴红流翠,一派生机。“院落烟收,垂杨舞困,无奈堆金缕”,写眼下庭院中的又一番春意:院墙下、树丛中的晨雾被和煦的阳光驱散,垂柳随风起舞已觉困乏,无可奈何地暂时停歇,一树树柳条,就象一堆堆金色的丝绦。这里所写的也不过是风和日丽、鸟语花香之意,但经作者这样重彩铺陈,大有使人身临其境之感。尤其是将垂柳人格化,既显现了它的动态美,又描写了它的静态美,真可谓动静得宜,婀娜多姿,把柳写活了。“谁家巧纵,青楼弦管,惹起梦云情绪”,说的是正赏春色的时候,不知哪家歌楼妓馆发出了弦管之声,传入耳鼓,惹起了自己的相思之情。“梦云”用《高唐赋》楚王梦朝云事。这是从赏春到感旧的一个过渡,也暗示出他往日的情人是一个青楼歌女。“忆当时、纹衾粲枕,未尝暂孤鸳侣”,即转入对往日爱情生活的回忆:想当初,两人曾是那么形影不离,从未单枕独倚,孤衾独眠。
 
  下片回忆的基础上抒发自己的追悔、思念和悲苦之情。“芳菲易老,故人难聚,到此翻成轻误”,意思是说当年为了仕途前程什么的而暂时分了手。哪知道世事无常,青春易逝,两人难以见面,此刻才意识到当时不该轻率地分离,以致铸成终身的遗恨。“阆苑仙遥,蛮笺纵写,何计传深诉”,接着写两人天各一方,音信难通。阆苑,即阆风之苑;阆风是传说中位于昆仑之巅的一座仙山,一般概指仙人所居之境。蛮笺,是唐时四川地区所产的一种彩色纸,相当珍贵。这里巧用典故,说那个地方、那个人都已离我十万八千里,我纵使用珍贵的彩色信笺倾诉我的深情,可又靠什么传递呢?“青山绿水,古今长,惟有旧欢何处”,是发自心灵深处的感慨,盖谓山水长存,而欢乐不再。“空赢得、斜阳暮草,淡烟细雨”,眼前所得到的只是一片黯淡与迷惘、寂寞与痛苦。斜阳暮草,淡烟细雨,是缘情造景,化不可描摹之情为可见可感之景,以此收结,余韵不尽。
 
  此词先安排一个春日融融的背景,不仅自然,而且与后面有着某种比衬作用。大自然的春天去了又回,而伤心人心中的春天却一去不返;大自然是如此的喧闹,而断肠人心中却是如此冷寂。有此种对比,自然会增加感情的强度与力度。另外,词还充分利用景物的表情作用,如以青山绿水的长,反衬自身的旧欢不再;以斜阳烟雨的黯淡迷蒙,隐喻愁恨的无边无际,从而以有形的景物来体现无形的思绪,作者的感情自然鲜明可感,而且富有余味。
 楼主| 发表于 2013-7-25 09:07 | 显示全部楼层
杜安世词作鉴赏
 
                生平简介
 
  杜安世京兆(今陕西西安)人。陈振孙《直斋书录解题》卷二一载《杜寿域词》一卷,谓“京兆杜安世撰,未详其人,词亦不工”;列于张先后、欧阳修前。黄昇《花庵词选》云:字安世,名寿域。有陆贻典校本《杜寿域词》。与《四库总目提要》卷二OO谓其词“往往失之浅俗,字句尤多凑泊”。
 
                
杜安世●菩萨蛮         
 
  游丝欲堕还重上,春残日永人相望。 
  花共燕争飞,青梅细雨枝。 
  离愁终未解,忘了依前。 
  拟待不寻思,则眠梦见伊。

 
  这首闺怨词抓住具有特征性的事物,含蓄委婉,独具特色。
 
  起笔“游丝欲堕还重上”,词人就抓住空中飘摇不定的“游丝”来大做文章,是颇具匠心的。“游丝”,也就是“睛丝”、“飞丝”、“烟丝”,是一种虫类吐出的极细的丝缕,飘浮空气之中,如果天气睛朗,阳光璀灿,有时还可发现这种“游丝”空中闪着水晶般透明的耀眼的光泽。作者通过这一细微的事物反映出痴情少女内心的微妙的波动,反映出这位少女对春天、对青春和对生活的热爱。此词“游丝”一句,含蓄曲折,一语双关。它表面上似写景,实际却写少女的心境,用的是“谐音隐语”手法。词里“游丝”,正是有意与“相思”的“思”字双关。这一句形象地说明,少女的相思之情跟天上飘飞不定的“游丝”一样,一忽儿,象是要坠落下来;一忽儿,又扶摇直上。刚刚平静下来的内心,也因此卷起了感情的涟漪。这不仅增强了词的韵味,同时它还把词中的景、事、情串接一起,使全词意境和谐完整。
 
  第二句:“春残日永人相望”。说此情况下,“相望”的时间也随之增长了。“春残”,点明季节,春归而人未归。“日永”,白昼廷长。“花共燕争飞,青梅细雨枝”二句是对“春残”的补充,同时,它又是“人相望”的必然结果。虽然这位少女“相望”的是“人”,但因“人”千里之外,可望而不可及,她所能见到的便只能是落红伴着双飞的紫燕纷纷飘坠,是被雨滋润过的梅枝上的青青梅子。这两句还兼有映衬与象征作用。花落春归,燕已飞回,而人却杳无归期。
 
  过片“离愁”二字,很自然地成为上下片转折过渡的关键,并具有画龙点睛的妙用。“离愁”与“游丝”上下呼应。“离愁”因有“游丝”的映衬而显得鲜明具体,“游丝”以“离愁”为内涵愈加显得充实。因之,即使相望很久,都未能冲淡她的“离愁”,故曰“终未解”。不仅如此,词人还补足一句:“忘了依前。”“忘了”二字之下省略了一个宾语,即末句的“伊”。即使你想方设法去忘却他,可他还是跟从前一样,清清楚楚地再现于你的眼前,再现于你的心头。
 
  接着又写了两句:“拟待不寻思,刚眠梦见伊。”以申明此意。“不寻思”即“忘了”,“梦见伊”即“依前”。作者不是正面表达她渴望与所思之人梦中相会,而是以“拟待不寻思”先跌一笔,再以“刚眠梦见伊”点出正意,来一个否定之否定,运笔新奇,因而就更引人入胜。
 
  这首词格调清新自然,情真意切,运思手法颇得民歌风韵,有语浅而意深之妙。
 
                
杜安世●卜算子          
 
  樽前一曲歌,歌里千重意。 
  才欲歌时泪已流,恨应更、多于泪。 
  试问缘何事? 
  不语如痴醉。 
  我亦情多不忍闻。 
  怕和我、成憔悴。

 
  这首词类白居易之《琵琶行》,写的是作者闻歌伤怀之感。
 
  上片写歌女的演唱,相当于白诗对琵琶女演奏的叙写。“樽前一曲歌,歌里千重意”,一曲歌而能具千重意,想必亦能说尽胸中无限事;而这“无限事”又必非乐事,当是平生种种不得意之恨事。这是从后二句中“恨”“泪”等字可得而知的。首二句巧妙地运用了对仗加顶真的修辞,比较一般的“流水对”更见跌宕多姿,对于歌唱本身亦有模似效用。“才欲歌时泪已流”一句乃倒折一笔,意即“未成曲调先有情”。
 
  “恨应更、多于泪”,又翻进一笔,突出歌中苦恨之多。白居易诗对音乐本身的高低、疾徐、滑涩、断连等等,有极为详尽的描摹形容。而此词抓住歌者形态特点层层推进,启发读者去想象那歌声的悲苦与宛转。
 
  “试问缘何事?不语如痴醉”,对歌女的悲凄身世作了暗示,相当于琵琶女放拨沉吟、自道辛酸的大段文字。但白诗中的详尽的直白,此完全作了暗示的处理。当听者为动听的演唱感染,希望进一步了解歌者身世时,她却“不语如痴醉”。这样写大有“此时无声胜有声”之妙。
 
  末三句写词人由此产生同情并勾起自我感伤,相当于白居易对琵琶女的自我表白。但此词却只说“我亦情多不忍闻”,好象是说歌女不语也罢,只怕我还受不了呢。由此可知,这里亦有一种同病相怜、物伤其类的感情,因此以至于“怕和我、成憔悴”。
 
  和白居易《琵琶行》不同的是,这首词善抒情,妙悬念的设置,化实为虚,得其空灵。同时,此词运笔颇饶顿挫,上片用递进写法,下片则一波三折,读来引人入胜。
 
                
杜安世●鹤冲天        
 
  清明天气,永日愁如醉。 
  台榭绿阴浓,薰风细。 
  燕子巢方就,盆池小,新荷蔽。 
  恰是逍遥际。 
  单夹衣裳,半笼软玉肌体。 
  石榴美艳,一撮红绡比。 
  窗外数修篁,寒相倚。 
  有个关心处,难相见,空凝睇。 
  行坐深闺里,懒更妆梳,自知新来憔悴。

 
  这首词是北宋前期词人杜安世的作品,词风与柳永相近,长铺叙,少粉饰,是一首典型的闺怨词。
 
  上片重点铺叙居住的环境和时序景致,也写出了环境中的人物。“清明天气,永日愁如醉”,点出人物清明天气中的感受。清明是春分之后的一个节令,此时已入暮春,梅、杏、桃等花相继调谢,最容易引起思妇离人的愁怀。“愁如醉”,兼状愁人的内心感受和外表现。愁绪袭来,内心模模糊糊,外表则显现为表情呆滞。愁人是容易感到日长的,何况清明之后,白昼又确实是逐渐地长了起来,故曰“永日愁如醉”。
 
  接着,作者笔锋一转,描写闺人所居住的环境。“台榭绿阴浓”至“新荷蔽”数句,活画出一幅春末夏初的园林美景。暖风轻拂;台榭的周围,绿树成荫;归来的燕子,新巢已经筑成;小小的池塘,长满了青青的荷叶。如此美景,“恰是逍遥际”,作者认为正是优游自地赏玩景物的好时光!但是却只“单夹衣裳,半笼软玉肌体。”词的抒情女主人公,一位肌肤柔软洁白的佳人披着件薄薄的夹衣,呆呆地站立那里。“半笼”两字,见出她披衣时的漫不经心;而开头“永日愁如醉”句已作了提示,这里作一呼应,写出她神情呆滞之状。另外,此处作者把写人和写景的关系处理得很好。优美的环境,衬托着美丽的闺人,恍如绿叶丛中簇拥着牡丹,相得益彰;同时环境和人物又构成了反衬:景物自佳而人物自愁,节奏并不协调,于是更显出了人物的愁绪之重。
 
  下片着重写闺人的幽怨情怀和憔悴情态,但却从景物写起:“石榴美艳,一撮红绡比。”这是以“红绡”比石榴花之红以状其美。石榴夏季开花,花常呈橙红色,故白居易《题孤山寺山石榴花示诸僧众》诗云:“石榴花似结红巾,容艳新妍占断春。”以红色的织物比石榴花,大概就从这里开始,作者看来是受到过白诗的启发的;其后苏东坡也有“石榴半吐红巾蹙”(《虞美人》)之句。文学上的继承借鉴而又有所变化,就是如此。这两句是继续写园林美景,词意更见错综。
 
  “窗外数修篁”两句,是实写,也是虚写。实写就是女主人公的窗外大概真的有几竿修竹;因为中国的园林中,竹子是必不可少的。虚写就是她并不一定真的去相倚;这里用了杜甫《佳人》诗中的意境:“天寒翠袖薄,日暮倚修竹”,说明她也具有自怜幽独的怀抱而已。这两句,既是写景,也是写人,其作用是从写景过渡到写人,而且本身已具有丰富的幽怨内涵。
 
  紧接着上面两句,作者揭示了女主人公心灵幽怨满怀、行动呆滞,是因为“有个关心处,难相见,空凝睇。”意即有一个她关心的人,却难以相见,只能白白地盼望。这行文上是水到渠成的一笔,对女主人公的情怀、表现那么多,其原因也该有一个交代了。
 
  结语三句:“行坐深闺里,懒更妆梳,自知新来憔悴。”是对女主人公情态的进一步刻画,也是对这个人物形象的补足性刻画。她深闺里行坐不安,形容憔悴,没有什么心思去梳妆打扮。经过了最后这几句的进一步刻画,一位因怀念远人而憔悴幽怨的闺中少妇的形象,呼之欲出了。
 
  这首词,前片着重写景,后片着重写人,但又紧紧围绕着一个中心,即闺怨。这样,词的气脉就一气贯串,不枝不蔓,人物形象也渐趋完满。
 楼主| 发表于 2013-7-25 09:07 | 显示全部楼层
李师中词作鉴赏
 
                生平简介
 
  李师中(1013-1078)字诚之,楚丘(今山东曹县)人,徙居郓(今山东郓城)。年十五,即上书议论时政,由是知名。后中进士。累官提点广西刑狱,摄帅事。熙宁初,历河东转运使,知秦州、舒州、瀛州。后为吕惠卿所排,贬和州团练副使安置。元丰元年卒,年六十六。《宋史》、《东都事略》有传。词存《菩萨蛮》一首。
 
                
李师中●菩萨蛮        
 
  子规啼破城楼月,画船晓载笙歌发。 
  两岸荔枝红,万家烟雨中。 
  佳人相对泣,泪下罗衣湿。 
  从此信音稀,岭南无雁飞。

 
  此词作于词人岭南卸任之时。全词景色清丽,感情深挚,意境深远。
 
  词为“题别”而作,通篇围绕一个“别”字做文章。上片起句写临别前情景。词人将要离开广西了,黎明之前子规鸟就不住地啼呜,把他从梦中唤醒。他举头看看窗外,一弯残月高挂西天,好象是被子规啼破了似的。这一句写出了早起之景、临别之时第、归去之思和离别之情。乍看上去,出语自然;细细吟味,含意无穷。第二句写词人乘着华丽的官船将要出发,虽为写实,但实中带虚,所谓“晓载笙歌”者,乃是以“笙歌”兼指吹奏笙歌的乐妓,用语甚美,耐人寻味。三、四两句尤为入妙。画船清澈的江中从容而行,只见两岸荔枝,娇红欲滴;蒙蒙烟雨,笼罩万家。这完全是画境,同时也是诗境,读之令人陶醉。
 
  过片二句写别情。佳人,谓画船中乐妓。这里不仅补足“笙歌”一词之意,而且进一步发抒离思。一位清正的地方官将要离任了,佳人也无法挽留,与词人相对而泣,滚滚热泪,湿透罗衣。这里让佳人把惜别的泪水倾泻出来,虽不够含蓄,但热烈真诚。
 
  结尾二句,系预想别后情景,对不可能继续通信表示耽心。“岭南无雁飞”,据陆佃《埤雅》云,雁飞不过衡阳,因南地极燠。广西岭南,故鸿雁更难飞到。此处运用鸿雁传书的典故,符合当地特点,显得十分妥贴。
 
  此词妙选词炼字、首句“子规啼破城楼月”中的“破”字便是范例。子规、城楼、月,本是三个互不相干的概念,然着一“破”字,遂连成一体,形成浑一的境界。
 楼主| 发表于 2013-7-25 09:08 | 显示全部楼层
蔡挺词作鉴赏
 
                生平简介
 
  蔡挺(1014-1079)字子政,宋城(今河南商丘)人。景祐元年(1034)进士,官至直龙图阁,知庆州,屡拒西夏犯边。神宗即位,加天章阁待制,知渭州。治军有方,甲兵整习,常若寇至。熙宋五年(1072),拜枢密副使,元丰二年卒,年六十六,谥敏肃。《宋史》、《东都事略》有传。《宋史》本传称挺“渭久,郁郁不自聊,寓意词曲,有‘玉关人老’之叹”。魏泰《东轩笔录》卷六称其词“盛传都下”。
 
                
蔡挺●喜迁莺          
 
  霜天秋晓,正紫塞故垒,黄云衰草。 
  汉马嘶风,边鸿叫月,陇上铁衣寒早。 
  剑歌骑曲悲壮,尽道君恩须报。 
  塞垣乐,尽橐鞬锦领,山西年少。 
  谈笑。刁斗静,烽火一把,时送平安耗。 
  圣主忧边,威怀遐远,骄虏尚宽天讨。 
  岁华向晚愁思,谁念玉关人老? 
  太平也,且欢娱,莫惜金樽频倒。

 
  这首《喜迁莺》慷慨雄豪,是作者人品与词品的绝妙象喻。《宋史》本传说蔡挺“渭久,郁郁不自聊,寓意词曲,有‘玉关人老’之叹”。全词以边塞生活为主体,昂扬向上的主调中,也流露出了一缕淡淡的忧愁。
 
  上片从平淡处入手,以边塞秋景自然引起。此处的景物都是虚写,旨渲染塞上所特有的荒寒寂寥。“霜天秋晓,正紫塞故垒,黄云衰草”三句,从静态的方面来摹写。边塞秋晓,霜空无际,冷气袭人。步出帐外,只见晓色中隐约可见的故垒和低压的黄云下那随风曳的枯草衰蓬。继之而下的“汉马嘶风,边鸿叫月”两句是从动态的方面着笔。通过“叫”字与“嘶”字对举,把边塞的风貌活生生地展示眼前。“陇上铁衣寒早”一句,以“陇上”和“寒早”
 
  与前面的秋景相应和,同时自然地以“铁衣”二字引出戌边上卒。因此,这之后便以“剑歌骑曲悲壮”直接叙写守边少年慷慨报国的豪情。“尽道君恩须报”一句顺势而下,豪侠之气冲纸而出。而当时仁宗皇帝对戍边士卒也能体恤。据《宋史。仁宗本纪》载,庆历二年冬,诏恤将校阵亡,其妻女无依者养之宫中;四年六月,诏诸军因战伤废停不能自存及死事之家孤老,月给米人三斗;五年三月,诏边兵第赐缗钱。朝廷如此,将士们自然会舍生忘死加以报效,因此他们的情绪是积极向上的。于是,作者吟出“塞垣乐,尽橐鞬锦领,山西年少”这样有激情、有气势的词句。橐鞬是装甲胄、弓箭的袋子,锦领指战袍。这里是说衣甲鲜明的少年将士深觉从军守边之乐。因何特指山西?这是暗用《汉书。赵充国传赞》“秦汉以来,山东出相,山西出将”的成语。山西,指华山或太行山以西地区。上片由写景到写人,情绪则由低抑到高昂。
 
  下片“谈笔”二字须与“刁斗静”相连理解,才能得其真意,这不是一般生活中的谈笑,而是说从容镇定之间就把边事平定了。当然,就宋与西夏之间的当时局势说,还只是做到了紧守边关,保得边境无事。“刁斗静”是说夜间不必击刁斗以警戒:“烽火一把,时送平安耗”,也是这个意思。唐代边塞烽火台每夜放烟一炬,称为“平安火”。这几句一方面写出了当时的大好形势,另一方面对前面表现出来的昂扬士气做了一个不露痕迹的补充收结。
 
  “圣主忧边,威怀遐远,骄虏尚宽天讨”,这几句是说朝廷采取守边的策略,对化外之民,想用仁义去感化他们,不用武力去镇压,等待他们自己来归顺。这三句又为后面的两句作好铺垫。“岁华向晚愁思,谁念玉关人老”二句,一反前情,忽作悲愁之语。其实,这正是词人“渭久,郁郁不自聊”的结果。由于作者后半生多穷荒边塞,且多属太平时期,因此,他自然会生出岁晚难归、年华空逝的叹息。
 
  全词以“太平也,且欢娱,莫惜金樽频倒”作结,对前面表露出的两种不同情绪都起到了回应的作用。一方面,因为边境平静,使得少年壮士有此“金樽频倒”的豪情。另一方面,这又是作者因归去无望,暂且把酒自宽的情绪。
 
  这首边塞词气势昂扬,因有作者经历为本,其豪情则更为真切感人。
 楼主| 发表于 2013-7-25 09:08 | 显示全部楼层
司马光词作鉴赏                生平简介
 
  司马光(1019-1086)字君实,号迂夫,晚号迂叟,陕州夏县(今属山西)涑水乡人,世称涑水先生。宝元元年(1038)进士,签判武成军,累迁大理寺丞、起居舍人。仁宗末年任天章阁待制兼侍之中知谏院。神宗初,官翰林学士、御史中丞。反对与王安石变法,出知永兴军,判西京御史台。后闲居洛阳,专修《资治通鉴》。哲宗立,拜尚书左仆射兼门下侍郎,相位八月而卒,年六十八,赠太师、温国公,谥文正。《宋史》有传。其著作主要有《资治通鉴》二百九十四卷,另有《司马文正公集》八十卷。词存三首,均写艳情。
 
                
司马光●西江月         
 
  宝髻松松挽就,铅华淡淡妆成,青烟翠雾罩轻盈,飞絮游丝无定。 
  相见争如不见,有情何似无情。 
  笙歌散后酒初醒,深院月斜人静。

 
  司马光不以词作著名。然而,北宋词风甚盛之时,一些名臣如韩缜、韩琦、范仲淹都能事业之余写出很好的词,司马光也不例外。他的词作不多,今天遗留下来的只有三首,多系风情之作。其词不加虚饰,直抒胸臆,继承了“国风好色”、“《小雅》怨悱”的优良传统。此词中的“相见争如不见,多情何似无情”,即是写情的佳句。这说明,司马光并非假道学,而能表达真率的感情。
 
  上片写宴会所遇舞妓的美姿,下片写对她的恋情,开头两句,写出这个姑娘不同寻常:她并不浓妆艳抹,刻意修饰,只是松松地换成了一个云髻,薄薄地搽了点铅粉。次两句写出她的舞姿:青烟翠雾般的罗衣,笼罩着她的轻盈的体态,象柳絮游丝那样和柔纤丽而飘忽无定。下阕的头两句陡然转到对这个姑娘的情上来:“相见争如不见,有情何似无情”,上句谓见后反惹相思,不如当时不见;下句谓人还是无情的好,无情即不会为情而痛苦。以理语反衬出这位姑娘色艺之可爱,惹人情思。最后两句写席散酒醒之后的追思与怅惘。
 
  这首小令只幅之内把惊艳、钟情到追念的全过程都反映出来,而又能含蓄不尽,给人们留下想象的余地,写法别致。它不从正面描写那个姑娘长得多么美,只是从发髻上、脸粉上,略加点染就勾勒出一个淡雅绝俗的美人形象;然后又体态上、舞姿上加以渲染:“飞絮游丝无定”,连用两个比喻把她的轻歌曼舞的神态表现出来。而这首词写得最精彩的还是歇拍两句。当他即席动情之后,从醉中醒了过来,又月斜人静的时候,种种复杂的感受都尽括“深院月斜人静”这一景语中,达到了“不着一字,尽得风流”的境界。
 
  从结构上说,词的上片写其人其境,营造出惝恍飘忽,扑朔迷离的意境,下片写自己的感受,性灵流露,雅而不俗,余味深长。全词造句自然,意不晦涩,语不雕琢,随手写来,妥贴停匀,足见司马光作词虽为余技,却也显示出学识之厚与感情之富。
 
                
司马光●阮郎归          
 
  渔舟容易入春山,仙家日月闲。 
  绮窗纱幌映朱颜,相逢醉梦间。 
  松露冷,海霜殷。 
  匆匆整棹还。 
  落花寂寂水潺潺,重寻此路难。

 
  《阮郎归》又名《宴桃源》、《醉桃源》、《碧桃春》等,此词咏其本意。典出汉刘晨、阮肇遇仙之事,此调常用来写冶游、艳遇,这首词也是如此。
 
  “渔舟容易入春山,仙家日月闲。”写一叶渔舟,于无意间进入春山仙境,领略到与人世间不同的悠闲岁月。“容易”,轻易。其所以能轻易地进入仙境,正表示有某种因缘使然。“春山”,则暗示山中花事繁闹,春景宜人,刘、阮故事中也有“气候草木常是春时”的描述。这两句流露出初入仙境时一种意外的欣喜和新奇的感受。“绮窗纱幌映朱颜”,绮窗,雕花的窗户。纱幌,薄纱窗帘。朱颜,指年轻美貌的女子。作者不正面写女子的姿容,而透过玲珑的雕花窗和掩映的薄窗纱剪出她的倩影,用笔空灵,缥缈若仙。紧接一句“相逢醉梦间”,则承上句蒙胧恍惚之境,写艳遇的心理,面对天仙般的女子,只觉得醺醺如醉,忽忽如梦,不知是真还是幻。
 
  过片“松露冷,海霞殷”二句,以松间夜露和海上朝霞,写山中晨昏景色的变化,暗示时序推移,离别之时将至。写景静中有动,且为下句“匆匆整棹还”暗中过渡。整理舟船,匆匆欲归,是写尘心未泯,仙缘已尽。但也可以另作一解,即所谓“欢愉之日苦短”,感到欢会未久,却匆匆就要归去,流露出一种深深的惋惜和追迹之情。“落花寂寂水潺潺,重寻此路难”,慨叹别后桃源路渺,无从相见了。寂寂落光,潺潺流水,回应开头春山渔舟,表示时移境换,且暗喻前情已如水流花落,一去不返。
 
  这首小词风格婉丽,见出一代名臣司马光的别样情怀。
 楼主| 发表于 2013-7-25 09:08 | 显示全部楼层
韩缜词作鉴赏
 
                生平简介
 
  韩缜(1019-1097)字玉汝,原籍灵寿(今属河北)人,徙雍丘(今河南杞县)。韩绛、韩维之弟。庆历进士。英宗时任淮南转运使,神宗时曾知枢密院事。哲宗立,拜尚书右仆射兼中书侍郎,罢知颍昌府。绍圣四年卒,年七十九,谥庄敏,封崇国公。《宋史》、《东都事略》有传。《全宋词》录其词一首。
 
                
韩缜●凤萧吟           
 
  锁离愁、连绵无际,来时陌上初熏。 
  绣帏人念远,暗垂珠露,泣送征轮。 
  长行长眼,更重重、远水孤云。 
  但望极楼高,尽日目断王孙。 
  销魂。池塘别后,曾行处、绿妒轻裙。 
  恁时携素手,乱花飞絮里,缓步香茵。 
  朱颜空自改,向年年、芳意长新。 
  遍绿野,喜游醉眼,莫负青春。

 
  此词借咏芳草以寄托别离情绪。全词以芳草为中心,尽管字面上没有“草”的字眼,而“连绵无际”、“陌上”、“珠露”、“长亭”、“王孙”、“池塘”、“绿妒”、“香茵”、“芳意”、“绿野”等词,无一不写草,所以离情也处处由芳草带出。词中表现上用了正比和反比手法,即描写芳草越繁华茂盛,带出的离愁越浓越沉重;描写芳草越生机勃勃,反映主人公的心绪越萧瑟悲凉。
 
  起首二句先从游子远归即赋别离说起。春风如醉,香气似熏;陌上相会,情意绵绵,此处系用江淹《别赋》句意:“闺中风暖,陌上草熏。”遗憾的是游子来去匆匆,才相会又将赋别离,惜别者的眼中,那连绵不断的碧草,似乎深锁着无限离愁,使人触景伤情。接着“绣帏”三句,形容游子归来以后旋即匆匆离去。这里主要点出深闺思妇垂泪泣送的形象,同时还体现出露滴如珠泪的碧草之神,所谓“春草碧色,春水渌波,送君南浦,伤如之何。”(《别赋》)真是深闺念远,南浦伤别,可以说是相见时难别亦难了。此处用拟人手法将碧草化作多情之人,亦似为离别而垂泣,如此以来化静为动,增添了伤离的黯然气氛。
 
  “长行”两句,将镜头从深闺转到旅途中的游子经历。他行行重行行,不见伊人倩影,但见遍地芳草,远接重重云水,这里以云水衬出春野绿意。一“孤”字暗示了睹草思人的情怀。下面随即折回描写思妇形象,“但望极”两句,是写她独上危楼、极目天际,但见一片碧色,却望不到游子的身影。此处即用“王孙游兮不归,春草生兮萋萋”句意,道出了思妇空自怅望的别恨。
 
  下片“销魂”三句,是回忆当年。“池塘生春草,园柳变鸣禽”,本为谢灵运的名句,词人忆及昔日同游池畔,旋赋别离,句中不仅深有沧桑之感,而且也没有离题。记得那时她姗姗而行,罗裙轻拂,使绿草也不禁生妒;这是反用牛希济“记得绿罗裙,处处怜芳草”词意,以绿草妒忌罗裙之碧色,来衬托出伊人之明媚可爱,从而由草及人,更增添了对她的怀念之情。“恁时”三句,仍是回忆。“恁时”即“那时”,连上“曾行处、绿妒轻裙”时事。他轻携素手,絮飞花乱的暮春季节里,漫步于如茵绿草之间。而眼前的如茵绿草,又使他兴起无限感喟。“朱颜”两句,从刘希夷诗“年年岁岁花相似,岁岁年年人不同”化出,时光流逝,人事已非,相逢不知何日。自己年华已经渐老,只有芳草却是春风吹过而新绿又生。结末呼应上文,愿人们毋须触景伤情,当春回大地、绿满田野之时,可以放怀宴游,到那时可不要辜负了青春好时光。这首词妙巧用拟人手法,把点点离愁都化作可感之物。全词颇具空灵之美。
 楼主| 发表于 2013-7-25 09:09 | 显示全部楼层
阮逸女词作鉴赏
 
                生平简介
 
  阮逸女阮逸,字天隐,建州建阳(今属福建)人。天圣五年(1027)进士。景祐二年(1035),典乐事。庆历中,以诗得罪,除名贬窜远州。皇祐中,特迁户部员外郎。与胡瑗合著有《皇祐新乐图记》。
 
  其女事迹不详,词存一首。
 
               
阮逸女●花心动·春词       
 
  仙苑春浓,小桃开,枝枝已堪攀折。 
  乍雨乍晴,轻暖轻寒,渐近赏花时节。 
  柳摇台榭东风软,帘栊静,幽禽调舌。 
  断魂远,闲寻翠径,顿成愁结。 
  此恨无人共说。 
  还立尽黄昏,寸心空切。 
  强整绣衾,独掩朱扉,枕簟为谁铺设。 
  夜长更漏传声远,纱窗映、银缸明灭。 
  梦回处,梅梢半笼残泪。

 
  这是一首闺妇春恨词。
 
  上片写少妇花香鸟语的初春景色中所生发的无限春愁。“仙苑春浓三句,将一幅春花初绽的画面,展现人们的眼前。小桃是桃花的一个品种,上元前后即开花,妆点着浓郁的春意,一枝枝花光彩照人,含露欲滴,正是已堪攀折的小桃,震颤了抒情女主人公的情弦,使她产生了缠绵悱恻的情思。”乍雨乍晴“三句,既是眼前景,又回映当年事。这样的”赏花时节“,她们曾经徘徊花径柳下,互诉衷曲,互相祝愿,而现却是桃花依旧,故人千里,自然是难以为怀的。偏偏那无力的东风,曳着花台月榭的垂柳;柳浪深处,传来了”幽禽“的软语,使她感到更加难以为情。”断魂远“以下的结语,自然而有神韵,是上文蓄势的结果。”翠径“,是芳草杂花丛生的小径。小桃依旧,幽禽如故,而往日的芳踪,当年的旧梦,已不可复寻,怎不让人愁肠百结!真是一步一态,一态一变,丽情密藻,尽态极妍,构成了美丽的画面,组成了丰富的内容。
 
  下片写少妇独处深闺,幽梦难寻,灯尽梦回,更觉寂寞难堪。过片“此恨无人共说”,紧承“顿成愁结”。“此恨”是指春色恼人,幽禽调舌,引起她的千种幽情、百端离恨。黄昏是离人最难为怀的,它是“倦鸟归巢”的时候,也是“月上柳梢头”的时候。
 
  所以历来的词人往往以黄昏为背景,来描写少妇的哀怨。此处,写少妇立尽了黄昏,而游子犹天涯,使得她不得不怀着绝望的心情去“强整绣衾,独掩朱扉”,一想到眼前的形单影只,枕冷簟寒,便又心灰意冷起来,发出到底“为谁铺设”的怨语。一句话,把这个少妇刹那间的矛盾心情充分揭示了出来。那漫漫的长夜、那声声的更鼓,从远处传到了她的耳中,惊醒了她片时的春梦。她打开惺忪的睡眼,只见碧纱窗下,乍明乍灭的残灯那里眨眼。这个凄凉的夜、孤寂的夜,使人感到“春色迷人恨更赊”。“梦回处,梅梢半笼残月”,结句情景交融,余味无穷,让抒情主人公的丝丝哀愁,缕缕离恨,这隐约凄迷的景色中流露出来,比起一般的直抒胸臆,更有一种动人心魄的艺术魅力。全词用铺叙的手法,从寻梦到梦回,层层敷衍,节节转换,情景交融,刻画入微,把写景、叙事、抒情打成一片,而又前后呼应,段落分明,成功地反映了一个少妇独处深闺的寂寞心情,是长调中富有韵味的佳作。

 楼主| 发表于 2013-7-25 09:09 | 显示全部楼层
王安石词作鉴赏
 
                生平简介
 
  王安石(1021-1086)字介甫,抚州临川(今江西抚州西)人。庆历二年(1042)进士,授签书淮南判官。仁宗嘉祐三年(1058),入为三司度支判官,上书仁宗,提倡变法。神宗即位,任翰林学士兼侍讲,再次上书,力主革新。熙宁二年(1069),拜参知政事,设制置三司条例司,主持变法,积极推行农田、水利、青苗、均输、保甲、免役、市易、保马、方田等新法。次年,拜同中书门下平章事。七年,出知江宁府。八年,再相,次年复罢。十年(1077)封舒国公。元丰二年(1079),复拜尚书左仆射,改封荆国公。晚年退居江宁(今江苏南京)城外半山园,自号半山老人。元祐元年卒,年六十六,赠太傅。绍圣中,谥文。崇宁三年(1104),追封舒王。《宋史》、《东都事略》有传。自少博极群书,工诗擅文,有《临川先生集》一百卷,为“唐宋八大家”之一。《全宋词》用《彊村丛书》本《临川先生歌曲》增补,凡二十九首。
 
                
王安石●菩萨蛮          
 
  数间茅屋闲临水,窄衫短帽垂杨里。 
  花是去年红,吹开一夜风。 
  梢梢新月偃,午醉醒来晚。 
  何物最关情,黄鹂三两声。

 
  此词为作者晚年隐居江宁半山之作。《能改斋漫录》云:“王荆公筑草堂于半山,引入功德水作小港,其中叠石作桥,为集句填菩萨蛮。”全篇用前人诗句杂缀成词,使之如出己口,真正为自己表情达意服务,叙写自己的闲适生活与故作放达的情怀。
 
  开首“数间茅屋闲临水,窄衫短帽垂杨里”二句明白地表示自己目前的生活环境与身份。往昔重楼飞檐、雕栏画栋的官宦居处换成了筑篱为墙,结草作舍的水边茅屋;如今窄衫短帽的闲人装束取代了过去的冠带蟒服。作者从九重宸阙的丹墀前来到了水边桥畔的垂杨里。对于这种遭际的变化,王安石似乎采然种安然自适的态度。一个“闲”字渲染出淡泊宁静的生活环境,也点出了作者摆脱宦海远离风尘的村野情趣。两句闲雅从容,虽然是从前人诗句中摘录而成,但指事类情,贴切自然,不啻如出己口。
 
  接着“花是去年红,吹开一夜风。”两句是写景:一夕春风来,吹开万紫千红,风光正似去年。但是,作为一个曾经锐意改革的政治家,他对花事依旧、人事已非的感慨,就不仅仅是时光流逝、老之将至的叹息,更包含着他壮志未酬的忧愁。因此,即使看似闲适的生活里,自然界的月色风声,都会引起这位政治家的敏感与关注,而被赋予某种象征的意义:“梢梢新月偃,午醉醒来晚。”作者醉酒昼寝,再不必随班上朝参预政事,生活是如此闲逸,但是,酒醒梦回,陪伴他的并不是清风明月,而是风吹云走、月翳半规的昏沉夜色。
 
  最后二句自然地归结到闲情上:“何物最关情,黄鹂三两声。”作者自问自答,写得含蓄而余韵悠长。据冯贽《云仙杂记》引《高隐外书》云:“顒携黄柑斗酒,人问何之,曰:”往听黄鹂声。此俗耳针砭,诗肠鼓吹,汝知之乎?‘“可见王安石的寄情黄鹂,不仅是表现鸟语花香中的闲情逸趣,更是显示自己孤介傲岸、超尘拔俗的鲠直人格。
 
  此词与王安石晚年的诗作相似,以精炼的笔墨描绘了美丽如画的湖光山色。词中营造出清隽秀丽、悠闲恬静的意境,以此来抒发洒脱放达之情,以求得精神上的慰安和解脱。词人描绘春景时,无典故,不雕琢,语言清新、自然,数笔就勾出一幅鲜明秀丽、清俊娴静的画面,其中有日景、夜景,有青山绿水、花红柳翠的明丽色彩,也有流水潺潺、黄鹂鸣啭的声响,而作者的形象就淡入这画面中。全词安逸恬淡的生活情景中寄寓着政治家的襟怀心志,娴雅流丽的风格中显示出作者的才情骨力,体现了王安石词素洁平易而又含蓄深沉的词风。
 
                
王安石●浪淘沙令          
 
  伊吕两衰翁,历遍穷通。 
  一为钓叟一耕佣。 
  若使当时身不遇,老了英雄。 
  汤武偶相逢,风虎云龙。 
  兴亡只笑谈中。 
  直至如今千载后,谁与争功!

 
  这首词歌咏伊尹和吕尚“历遍穷通”的遭际和名垂千载的功业,以抒发作者获得宋神宗的知遇,政治上大展宏图、春风得意的豪迈情怀。它不同于一般古代诗人词客种笼统空泛的咏史作品,而是一个政治家鉴古论今的真实思想感情的流露。全词通篇叙史论史,实则以史托今,蕴含作者称赞明君之情,这正是本篇的巧妙之处。
 
  起句“伊吕两衰翁,历遍穷通”从穷、通两个方面落笔,写伊尹、吕尚前后遭际的变化。伊尹,原名挚;尹,是他后来所担任的官职。传说他是伊水旁的一个弃婴,以“伊为氏,曾佣耕于莘(《孟子。万章》):”伊尹耕于有莘之野。“莘,古国名,其地今河南开封附近(,商汤娶有莘氏之女,他作为陪嫁而随着归属于商,后来得到汤王的重用,才有了作为。吕尚,姜姓,吕氏;名尚,字子牙,号”太公望“。传说他直到晚年还是因顿不堪,只得垂钓于渭水之滨,一次,恰值周文王出猎,君臣才得遇合,他先辅文王,继佐武王,终于成就了灭商兴周之大业。伊、吕二人的经历并不是一帆风顺的,他们都是先穷而后通,度过了困窘之后才遇到施展抱负的机会的,所以说他们”历遍穷通“;吕尚显达的时候,年岁已老了,所以称作”衰翁“。封建时代的士人由穷到通,总有一定的偶然因素、侥幸成分,也就是说,能够由穷到通的毕竟是少数,此并言”伊吕两衰翁“,伊尹佐汤时年老下否,书无明文,此是连类而及。值得思考的问题是:”若使当时身不遇。“作者颇有自许之意。”若使“即假如。当伊、吕为耕佣、钓叟之时,假如不遇商汤、周文,则英雄终将老死岩壑。伊、吕是值得庆幸的,但更多的士人的命运却是大可惋惜的,因为那些人没有被发现、被赏识、被任用机会,他们是”老了“的英雄,亦即被埋没了的英雄。
 
  下片,“汤武偶相逢”中的“偶”已经点明了“君臣遇合”的偶然性,可是,一旦能够遇合,那就会出现“风虎云龙”的局面。《易。乾。文言》:“云从龙,风从虎,对人作而万物睹。”意思是说,云跟随着龙出现,风跟随着虎出出,人世间如果出现了圣明的君主,那末,谈笑之间就轻而易举地完成了兴王道、建国家的大事业。伊、吕有真实的本领,果然能够做出一番事业来,这样,才真正称得起是人才。因这这是问题的实质之所,所以“兴王”一句全词中是很有分量的。结尾,也是对这一句的引申,说伊、吕不仅功盖当世,至今超越千载,也没有人能够与之匹敌。歌颂伊、吕的不朽功业的背后,伊、吕的遭适明主和建立功业对于王安石来说,无疑是一股巨大的精神力量,他从中受到了鼓舞,增强了推行变法的决心和勇气。
 
                
王安石●渔家傲          
 
  灯火已收正月半,山南山北花撩乱。 
  闻说洊亭新水漫,骑款段,穿云入坞寻游伴。 
  却拂僧床褰素幔,千岩万壑春风暖。 
  一弄松声悲急管,吹梦断,西看窗日犹嫌短。

 
  这首词是作者退隐之后定林院生活的一个剪影式写照。
 
  上片写一次骑驴春游,起拍二句点明节令,描绘钟山春意盎然的景象。灯火,指元宵节彩灯。宋时元夜灯节,热闹异常。蔡绦《铁围山丛谈》:“上元张灯,天下止三日。”当时收灯后,又有出城探春的习俗,而江南孟春,不同于北方,往往收灯后便已芳草如茵、春意满野。而钟山一带,竹木葱茏,万花竞秀,景色更为诱人。“撩乱”,写出山花争奇斗艳,撩惹行人。“灯火已收”而山花满眼,用笔正所谓扫处还生。这二句,即写了江宁附近的季候特征,又点出作者居住的山中环境。美景良辰,引逗起词人览赏春色的兴致,于是笔锋一转,由“闻说”领起以下三句,写洊(jiàn)亭之游。洊亭钟山西麓,溪水青青,花木如绣,是作者喜爱游赏的风景胜地。王安石《马死》诗李壁注引《建康续志》云:“金华俞紫琳清老,尝冠秃巾,扫搭服,抱《字说》,逐公之驴,往来法云、定林,过八功德水,逍遥洊亭之上。”“新水漫”,说明是雨后,经春雨洗礼,郊原格外清新。
 
  款段,马行迟缓貌。语出于《后汉书。马援传》“乘下泽车,御款段马”,李贤注:“款犹缓也,言形段迟缓也。”后借指驽马。这里作者实用以指他所骑的毛驴,亦取其“形段迟缓”之意。作者退居江宁时,神宗赐他一匹马,后来马死了,他外出旅游就骑毛驴。“蹇”谓蹇驴。魏泰《东轩笔录》卷十二载,王安石江宁,“筑第于白门外七里,去蒋山亦七里,平日乘一驴,从数僮游诸山寺。欲入城则乘小舫,泛潮沟以行,盖未尝乘马与肩舆也。”这次正是骑毛驴野游,心闲意静,恬然自若,什么升沉得失、尧桀是非,仿佛早抛至九霄云外,其精神超然尘外。定林寺左右,峰峦复沓,后环屏风,前障桂岭,其间云雾缭绕,跨驴绕行山径,时要通过云层,故曰“穿云”。山间谷壑毗连,四周峦嶂如屏,形成不少花木丛生的天然坞堡,如定林寺附近有道士坞,洊亭附近有桃花坞等。
 
  词人行经此种地带,不免停辔徜徉,访胜探幽,故曰“入坞”。才行高冈,又入低谷,故曰“穿云入坞”。
 
  不畏云雾迷茫,不避谷堐低湿窈深,不计山路崎岖回环,而去寻访游伴,探奇览胜,一句中连用“穿”、“入”、“寻”三个动作词,充分表现了词人一心寻春的浓厚游兴,描绘出他自命“山野之人”的生活情趣。
 
  下写僧斋昼寝,词人游兴已尽,依然回归山寺,就床而卧。过片另起一意,意脉不断。却,还也,仍也。上写游山,此写憩寝,事有转折,故用“却”字。
 
  因为孤身栖居山寺,故要拂拭僧床,撩起白色的帷帐。“僧床”、“素幔”,写明作者生活清寂雅素,也突出了寄身山寺的生活特点。“千岩万壑”承上“山南山北”,“春风暖”回应“正月半”。值此东风骀荡,春光融融,词人怡然自适的心境也仿佛与大地春色融契而为一,加之游山的困乏,于是他渐渐沉入静谧而深稳的梦中。不知何时,山间的一派松涛之声,把他从酣梦中惊醒,抬眼望去,红日照临西窗,而词人的睡意犹未足。煞拍三句写梦醒。“悲急管”,谓松涛犹如急切的笛声,深山中呜咽地悲鸣,仍切山林环境下笔,松声带有作者的感情色彩。
 
  这首写政治家兼文学家的王安石,野游寻春与大自然的默契中,得到了心境的恬静,沉入了暂时的酣眠,然而,一时的心理平衡,却被四周突然闯入的急切悲凉的松涛声所打破,无怪乎作者起看日光,不能不嫌梦境之短了,这正隐隐透露了作者身虽幽闲而内心并不平静的精神状态。全篇即事写景,全以白描手法勾勒,物象清幽,气韵萧散,充满脂腻粉香的北宋前期词坛上,这首词颇有一枝独秀的风致。
 
                
王安石●渔家傲        
 
  平岸小桥千嶂抱,柔蓝一水萦花草。 
  茅屋数间窗窈窕。 
  尘不到,时时自有春风扫。 
  午枕觉来闻语鸟,欹眠似听朝鸡早。 
  忽忆故人今总老。 
  贪梦好,茫然忘了邯郸道。

 
  王安石晚年这首山水词所表现的是一种恬静的美,就中反映出他退出政治舞台后的生活情趣和心情:对世途感到厌倦,而对大自然则无限向往,动辄借自然景物以抒发自己的幽怀。全词以景起,以情结,而情与景之间,由茅屋午梦加以沟通,使上下片写景与抒情之间不觉截然有分界。
 
  起首二句写得极为娟秀,为人所称誉,乃融化他人诗句而来。吴聿《观林诗话》记王安石“尝于江上人家壁间见一绝,深味其首句‘一江春水碧揉蓝’,为踌躇久之而去,已而作小词,有‘平岸小桥千嶂抱,柔蓝一水萦花草’之句。盖追用其词。”此见词人善于融炼诗句,浑然天成。他用“一水”来概括“一江春水”,添“萦花草”三字烘托春光烂漫,丰富了原句的内容,提取原诗菁花,调合得巧妙自然。“柔蓝一水”,形容水色清碧,“柔”下得轻盈贴切,形象生动,使词的画面呈现出一种美丽、清新、宁静的色彩美。“茅屋数间窗窈窕”三句,以“窈窕”形容窗的幽深,反映出茅屋“千嶂抱”着的竹林里的深窈秀美。他同期写的《竹里》诗可与此参读:“竹里编茅倚石根,竹茎疏处见前村。闲眠尽日无人到,自有春风为扫门。”此即词中“茅屋数间”的一般情景。“茅屋”三句,包涵了《竹里》诗的全部情景,但情韵连续,融成一片,更见精严。“午枕觉来闻语鸟”一句,见出词人那种与花鸟共忧喜、与山水通性情的悠闲的情致与恬淡的心境。“欹眠”句,从睡醒闻鸟声,联想到当年从政早朝时“骑马听朝鸡”,恍如隔世。这并非久静思动,却是绚烂归于平淡后常有的心理反应。
 
  其比较的结果,马上的鸡声还是比如今枕上的鸟声动听。此意由下文再补足。“忽忆故人今总老”,反衬自己之已老。而今贪爱闲话的午梦,已丢却卢生邯郸道上所作的“建功树名,出将入相”的黄粱幻梦(见唐沈既济《枕中记》)。王安石二次罢相隐居金陵以后,心境渐渐平淡下来。叶梦得《避暑录话》记载:“王荆公不爱静坐,非卧即行。晚卜居钟山谢公墩,畜一驴,每食罢,必日一至钟山,纵步山间,倦则即定林而睡,往往至日昃及归。”这种旷日的游历体察,引发词人创作了不少描写水光山色的景物词。这首词,艺术的锤炼上比早年更为成熟。历来的评论家,极推崇王安石晚年写景抒情的小诗,而往往忽略这类风格的词。其实,这首得比其同类的诗还要出色。此词的主要特色,是善于融诗入词。
 
                
王安石●千秋岁引         
 
  别馆寒砧,孤城画角,一派秋声入廖廓。 
  东归燕从海上去,南来雁向沙头落。 
  楚台风,庾楼月,宛如咋。 
  无奈被些名利缚,无奈被他情担阁。 
  梦阑时,酒醒后,思量着。

 
  此词的创作年代不详,但从词的情调来看,很可能是王安石推行新法失败、退居金陵后的晚年作品,因为它没有《桂枝香》的豪雄慷慨,也没有《浪淘沙令》的踌躇满志。全词采用虚实相间的手法,情真心切、恻恻动人、空灵婉曲地反映了作者积极的人生中的另一面,抒发了功名误身、及时退隐的的慨叹。
 
  上片以写景为主,像是一篇凄清哀婉的秋声赋,又像是一幅岑寂冷隽的秋光图。旅舍客馆本已令羁身异乡的客子心中抑郁,而砧上的捣衣之声表明天时渐寒,已是“寒衣处处催刀尺”的时分了。古人有秋夜捣衣、远寄边人的习俗,因而寒砧上的捣衣之声便成了离愁别恨的象征。“孤城画角”则是以城头角声来状秋声萧条。画角是古代军中的乐器,其音哀厉清越,高亢动人,诗人笔下常作为悲凉之声来描写。
 
  “孤城画角”四字便唤起了人们对空旷寥阔的异乡秋色的联想。下面接着说:“一派秋声入寥廓”,“一派”本应修饰秋色、秋景,而借以形容秋声,正道出了秋声的悠远哀长,给人以空间的广度感,“入廖廓”的“入”字更将无形的声音写活了。开头三句以极凝练的笔墨绘写秋声,而且纯然是人为的声响,并非是单纯的自然声气。
 
  下两句主要写作者目之所见。燕子东归,大雁南飞,都是秋日寻常景物,而燕子飞往那苍茫的海上,大雁落向平坦的沙洲,都寓有久别返家的寓意,自然激起了词人久客异乡、身不由己的思绪,于是很自然地过度到下面两句的忆旧。
 
  “楚台风”用典。宋玉《风赋》中说:楚王游于兰台,有风飒然而至,王乃披襟而当之曰:“快哉此风!”“庾楼月”亦用典。《世说新语。容止》中说:瘐亮武昌,与诸佐吏殷浩之徒上南楼赏月,据胡床咏谑。这里以清风明月指昔日游赏之快,而于“宛如昨”三字中表明对于往日的欢情与佳景未尝一刻忘怀。
 
  下片即景抒怀,说的是:无奈名缰利锁,缚人手脚;世情俗态,耽搁了自的生活。风流之事可惜总被抛一边。“当初”以下便从“风流”二字铺展开去,说当初与心上之人海誓山盟,密约私诺,然终于辜负红颜,未能兑现当时的期约。“华表语”用了《搜神后记》中的故事:辽东人丁令威学仙得道,化鹤归来,落城门华表柱上,唱道:“有鸟有鸟丁令威,去象千年今来归。城廓如故人民非,何不学仙冢累累”。
 
  这里的“华表语”就指“去家来归”云云。“秦楼”本指妇女的居处,汉东府《陌上桑》中说:“日出东南隅,照我秦氏楼。”秦氏楼即为美貌坚贞的女子罗敷的居处。李白的《忆秦娥》中说:“箫声咽,秦娥梦断秦楼月”,也以秦楼为思妇伤别之处,因而此处的“秦楼约”显系男女私约。这里王安石表面上写的是思念昔日欢会,空负情人期约,其实是借以抒发自己对政治的厌倦之情、对无羁无绊生活的留恋与向往。因而这几句可视为美人香草式的比兴,其意义远一般的怀恋旧情之名,故《寥园词选》中说此词“意致清迥,翛然有出尘之想。”词意至此也已发挥殆尽,然末尾三句又宕开一笔作结,说梦回酒醒的时候,每每思量此情此景。梦和酒,令人浑浑噩噩,暂时忘却了心头的烦乱,然而梦终究要做完,酒也有醒时。一旦梦回酒醒,那忧思离恨岂不是更深地噬人心胸吗?这里的梦和酒也不单纯是指实的梦和酒。人生本是一场大梦,《庄子。齐物论》上说只有从梦中醒来的人才知道原先是梦。而世情浑沌,众人皆醉,只有备受艰苦如屈原才自知独醒。因而,此处的“梦阑酒醒”正可视为作者历尽沧桑后的憣然反悟。
 
  作为一代风云人物的政治家,王安石也并未摆脱旧时知识分子的矛盾心理:兼济天下与独善其身两者中间徘徊。他一面以雄才大略、执拗果断著称于史册;另一面,激烈的政治漩涡中也时时泛起激流勇退、功名误身的感慨。这首小词便是他后一方面思想的表露。无怪明代的杨慎说:“荆公此词,大有感慨,大有见道语。既勘破乃尔,何执拗新法,铲除正人哉?”(《词品》)杨慎对王安石政治上的评价未必得当,但以此词为表现了作者思想中与热衷政治相反的另一个侧面,却还是颇有见地的。
 
                
王安石●桂枝香          
 
  登临送目。 
  正故国晚秋,天气初肃。 
  千里澄江似练,翠峰如簇。 
  征帆去棹残阳里,背西风酒旗斜矗。 
  彩舟云淡,星河鹭起,画图难足。 
  念往昔,繁华竞逐,叹门外楼头,悲恨相续。 
  千古凭高对此,谩嗟荣辱。 
  六朝旧事随流水,但寒烟衰草凝绿。 
  至今商女,时时犹唱,《后庭》遗曲。

 
  此词抒发金陵怀古人之情,为作者别创一格、非同凡响的杰作,大约写于作者再次罢相、出知江宁府之时。词中流露出王安石失意无聊之时颐情自然风光的情怀。
 
  全词开门见山,写作者南朝古都金陵胜地,于一个深秋的傍晚,临江揽胜,凭高吊古。他虽以登高望远为主题,却是以故国晚秋为眼目。“正”、“初”、“肃”三个字逐步将其主旨点醒。
 
  以下两句,借六朝谢家名句“解道‘澄江净如练’,令人长忆谢玄晖”之意,点化如同已出。即一个“似练”,一个“如簇”,形胜已赫然而出。然后专写江色,纵目一望,只见斜阳映照之下,数不清的帆风樯影,交错于闪闪江波之上。细看凝眸处,却又见西风紧处,那酒肆青旗高高挑起,因风飘拂。帆樯为广景,酒旗为细景,而词人之意以风物为导引,而以人事为着落。一个“背”字,一个“矗”字,用得极妙,把个江边景致写得栩栩如生,似有生命其中。
 
  写景至此,全是白描,下面有所变化。“彩舟”、“星河”两句一联,顿增明丽之色。然而词拍已到上片歇处,故而笔亦就此敛住,以“画图难足”一句,抒赞美嗟赏之怀,颇有大家风范。“彩舟云淡”,写日落之江天:“星河鹭起”,状夕夜之洲渚。
 
  下片另换一幅笔墨,感叹六朝皆以荒淫而相继亡覆的史实。写的是悲恨荣辱,空贻后人凭吊之资;往事无痕,唯见秋草凄碧,触目惊心而已。“门外楼头”,用杜牧《台城曲》句加以点染,亦简净有力。
 
  词至结语,更为奇妙,词人写道:时至今日,六朝已远,但其遗曲,往往犹似可闻。此处用典。“商女不知亡国恨,隔江犹唱《后庭花》!”此唐贤小杜于“烟笼寒水月笼沙,夜泊秦淮近酒家”时所吟之名句,词人复加运用,便觉尺幅千里,饶有有余不尽之情致,而嗟叹之意,千古弥永。
 楼主| 发表于 2013-7-25 09:10 | 显示全部楼层
章楶词作鉴赏
 
                生平简介
 
  章楶(1027-1102)字质夫,建州浦城(今属福建)人。治平二年(1065)进士,知陈留县。历任提点湖北刑狱、成都路转运使。元祐初,以直龙图阁知庆州。哲宗时改知渭州,有边功。建中靖国元年(1102),除同知枢密院事。崇宁元年卒,年七十六,谥庄简,改谥庄敏。《宋史》有传。《全宋词》录其词二首。
 
                
章楶●水龙吟          
 
  燕忙莺懒芳残,正堤上、柳花飘坠。 
  轻飞乱舞,点画青林,全无才思。 
  闲趁游丝,静临深院,日长门闭。 
  傍珠帘散漫,垂垂欲下,依前被、风扶起。 
  兰帐玉人睡觉,怪春衣、雪霑琼缀。 
  绣床旋满,香球无数,才圆却碎。 
  时见蜂儿,仰粘轻粉,鱼吞池水。 
  望章台路杳,金鞍游荡,有盈盈泪。

 
  这首咏柳花的词曾被苏轼赞为妙绝,但词史上,人们多赞赏东坡的和柳花词,而对这首原作却颇多微词。实际上,这首词清丽和婉,不失为词中精品。
 
  首句“燕忙莺懒芳残”开篇点题,写燕忙于营巢,莺懒于啼唱,繁花纷纷凋残,表明季节已是暮春:“堤上”,指明地点:“柳花飘坠”,点明主题。
 
  破题之后,用“轻飞乱舞,点画青林,全无才思”紧接上句,把柳花飘坠的形状作了一番渲染。它为下文铺叙,起了蓄势的作用。韩愈《晚春》诗云:“草树知春不久归,百般红紫斗芳菲。杨花榆荚无才思,惟解漫天作雪飞。”意思是说:“杨花(即柳花)和榆荚一无才华,二不工心计;不肯争芳斗艳,开不出千红万絮的花。韩愈表面上是贬杨花,实际上却暗寓自己的形象,称许它洁白、洒脱和不事奔竞。章楶用这个典故,自然也包含这层意思。
 
  “闲趁游丝,静临深院,日长门闭。”写到此,词人竟把柳花虚拟成一群天真无邪、爱嬉闹的孩子,悠闲地趁着春天的游丝,象荡秋千似地悄悄进入了深邃的庭院。春日渐长,而庭院门却整天闭着。柳花活似好奇的孩子一样,想探个究竟。这样,就把柳花的形象写活了。
 
  “傍珠帘散漫,垂垂欲下,依前被、风扶起。”柳花紧挨着珠箔做的窗帘散开,缓缓地想下到闺房里去,却一次又一次地被旋风吹起来。这几句深得南宋黄昇和魏关之的欣赏。黄昇说它“形容居”(《唐宋诸贤绝妙词选》卷五评);魏庆之说它“曲尽杨花妙处”,甚至认为苏轼的和词也“恐未能及”(《诗人玉屑》卷二十一)。当然,把这首词评苏轼和词之上是未免偏爱太过;但说它刻画之工不同寻常,那是确实不假。这几句除了刻画出柳花的轻盈体态外,还把它拟人化了,赋予它以“栩栩如生”的神情,真正做到了形神俱似。
 
  下片改从“玉人”方面写:“兰帐玉人睡觉,怪春衣、雪霑琼缀。绣床旋满,香球无数,才圆却碎。”
 
  唐圭璋等《唐宋词选注》称此词为“闺怨词”,估计就是从这里着眼的。到这里,“玉人”已成为词中的女主人公,柳花反退居到陪衬的地位上了。但通篇自始至终不曾离开柳花的形象着笔,下片无非是再通过闺中少妇的心眼,进一步摹写柳花的形神罢了。柳花终于钻入了闺房,粘少妇的春衣上。少妇的绣花床很快被落絮堆满,柳花象无数香球似地飞滚着,一会儿圆,一会儿又破碎了。这段描写,不仅把柳花写得神情酷肖,同时也把少妇惝恍迷离的内心世界显现出来。柳花少妇的心目中竟变成了轻薄子弟,千方沾惹,万般追逐,乍合乍离,反覆无常。
 
  “时见蜂儿,仰粘轻粉,鱼吞池水”,这几句既着意形容柳花飘空坠水时为蜂儿和鱼所贪爱,又反衬幽闺少妇的孤寂无欢。
 
  “望章台路杳,金鞍游荡,有盈盈泪。”借两个典故,既状写柳花飘坠似泪花,又刻画少妇望不见正“章台走马”的游冶郎时的痛苦心情。章台为汉代长安街名。《汉书。张敞传》:“时罢朝会,过走马章台街,使御吏驱,自以便面拊马。”颜师古注谓其不欲见人,以扇自障面。后世以“章台走马”指冶游之事。唐崔颢《渭城少年行》:“斗鸡下杜尘初合,走马章台日半斜。章台帝城称贵里,青楼日晚歌钟起”,即其一例。至于柳与章台的关系,较早见于南朝梁诗人费昶《和萧记室春旦有所思》:“杨柳何时归,袅袅复依依,已映章台陌,复扫长门扉。”唐代传奇《柳氏传》又有“章台柳”故事。
 
  这首词若有不足,当是上下片主题不一,从而造成了形象的不集中。然而瑕不掩瑜,此词仍值用心玩味。
 楼主| 发表于 2013-7-25 09:10 | 显示全部楼层
王安国词作鉴赏
 
                生平简介
 
  王安国(1028-1074)字平甫,临川(今江西抚州)人,王安石之弟。熙宁初,赐进士及第,除西京国子教授,历崇文院校书、秘阁校理。与兄政见不合,反对新法。后为吕惠卿所陷,放归田里。熙宁七年卒,年四十七。《东都事略》有传,《宋史》附于《王安礼传》。《全宋词》录其词三首。
 
               
王安国●减字木兰花       
 
  画桥流水,雨湿落红飞不起。 
  月破黄昏,帘里余香马上闻。 
  徘徊不语,今夜梦魂何处去。 
  不似垂杨,犹解飞花入洞房。

 
  这首小词写闺怨情愁,委婉动人,以含蓄见长。
 
  词一开始,就以清丽之笔绘出一幅风光旖旎的图画:“画桥流水,雨湿落红飞不起。”画桥如虹,流水如带,春雨潇潇,落红成阵,好一派暮春景象!这一切,又统统笼罩穿破黄昏雾霭的月光下,好似披上一层轻柔的薄纱,更显得清幽淡雅。就这样一个月白风清、如诗如画的夜晚,画桥流水旁边,落红缤纷的小路上,词中的主人公与他倾心爱慕的女子邂逅了。男主人公的马儿接近香车的那一霎间,他心情的兴奋和激动是不言而喻的。这里虽未对女子作正面刻画但透过传出帘外的“余香”,依稀可以想见女子娟好的容貌和绰约的风姿。
 
  下片转笔写主人公车去人走之后的心境。他先是“徘徊不语”,继而怅然若失,“今夜梦魂何处去”,语气极为凄惋。他因不知所之而“徘徊”,因无可告语而“不语”,因今宵难遣而梦魂不安。此时此刻,周围的一切,诸如小桥流水,春花明月,仿佛都一下子黯然失色。再也唤不起他的半点兴致,只有眼前飞过的片片杨花引起了他的注意。目送着无拘无束、飞来飞去的杨花,他不禁触景生情,联想到自己的命运,发出深沉的叹息:“不似垂杨,犹解飞花入洞房。”说杨花能够穿帘入户,追随自己的意中人飞进洞房,而自己却连梦魂都不得去。这两句既是写景,又是抒情,通过奇特的联想、看似无理的比喻,含蓄委婉地传达出主人公的一往情深。
 
               
王安国●清平乐·春晚        
 
  留春不住,费尽莺儿语。 
  满地残红宫锦污,昨夜南园风雨。 
  小怜初上琵琶,晓来思绕天涯。 
  不肯画堂朱户,春风自杨花。

 
  此词交叉地写听觉与视觉的感受,从音响与色彩两个方面勾勒出一幅残败的暮春图画,表达了词人伤春、惜春、慨叹美好年华逝去的情怀,寄寓了作者深沉的身世感慨。全词融情于景,写景中融进了自己的生活,写出了自己的性情与风骨,堪称一首出类拔萃的伤春词。
 
  词题为《春晚》,顾名思义是写残春景象。“留春不住,费尽莺儿语。满地残红宫锦污,昨夜南园风雨。”作者一起笔就写由于“昨夜雨疏风骤”,南园今朝满地残红了。词人面对这万花凋谢的景象,自然不胜伤感。此时耳边传来了黄莺儿不停的啼唱,于是,他仿佛感觉到多情的莺儿也正为落花发愁,苦劝春天不要归去呢。“留春不住,费尽莺儿语”,好象词人叹息。写莺语的“费尽”,实是衬托出词人的失落感,因为花开花谢,春去秋来,是自然规律与莺儿无关。妙词人赋予禽鸟以人的感情,不直说自己无计留春之苦,而是借莺儿之口吐露此情,手法新巧而又饶有韵味。
 
  开头从听莺声写起,转而便诉诸视觉。一夜风雨过后,园花凋谢,残红败蕊,满地飘零,狼藉不堪。百花盛开时,灿烂本如宫锦,可惜如今给糟塌得不成样子了!“满地残红”自是残春时节的典型景色,比之美好宫锦之被污损,词人痛惜之情可见。
 
  下面又从视觉转到听觉上来:正当词人目睹这如花似锦的春天匆匆消逝,心中无限惆怅之时,仿佛从远处传来歌女小怜之辈弹奏琵琶的声音,“弦弦掩抑声声思”,那弦弦声声正是惜春惜花之情。小怜,即北齐后主高纬宠幸的冯淑妃,因她“慧黠能弹琵琶,后代诗人常用以借指歌女。本词中”小怜初上琵琶“,是从李驾《冯小怜》诗”湾头见小怜,请上琵琶弦“句化出。这琶琶之声哀婉动人,当此即将逝去的春宵,有多少闺中佳人长夜不眠,那剪不断理还乱的情思飞越千里关山,追寻天涯游子。这里,作者抒写的是由春天的匆匆归去而引起的年华虚度之感,隐隐寄托着一种美人迟暮、英雄末路的悲慨。
 
  最后,词人写到眼前触目皆是的杨花——这一暮春特有的风光:只见那如雪的飞花飘扬,是那样的自由自,可始终不肯飞入那权贵人家的画堂朱户。
 
  古来伤春愁秋的诗词多得不可胜数。这类被人嚼烂了的题材,却是历代不乏佳篇,非但不使人感到老一套,相反,永远有新鲜之感。王安国这首《清平乐》就是这样的好词。
 楼主| 发表于 2013-7-25 09:10 | 显示全部楼层
孙洙词作鉴赏
 
                生平简介
 
  孙洙(1031-1079)字巨源,广陵(今江苏扬州)人。皇祐元年(1049)进士,授秀州法曹。迁集贤校理、知太常礼院,兼史馆检讨、同知谏院。熙宁四年(1071),出知海州,元丰中官至翰林学士。元丰二年卒,年四十九。《宋史》、《东都事略》有传。著有《孙贤良集》,已佚。《全宋词》录其词二首。
 
                
孙洙●菩萨蛮          
 
  楼头尚有三通鼓,何须抵死催人去! 
  上马苦匆匆,琵琶曲未终。 
  回头凝望处,那更廉纤雨。 
  漫道玉为堂,玉堂今夜长。

 
  起首“楼头尚有三通鼓,何须抵死摧人去!”这两句是牢骚话:刚刚二更时分,城楼上还要敲三通鼓才天亮,何必这么死命地催人走呢!据宋洪迈《夷坚甲志》卷四,翰林学士孙洙某晚正太尉李端愿家欢宴,有美女侍妾奏乐助兴,恰逢此时朝廷宣召,心下不愿,故出怨语。“何须抵死催人去”就是本此而发的牢骚。说:“尚有三通鼓”,而不说已过二更,表示离天亮还早,希望多玩一会儿。但留连不舍之意横遭阻抑,自然转化为憾恨之情。“抵死”,犹言死命、拚命,形容竭力。对于皇帝宣召,竟是如此不情愿,可见这夜宴是何等令人留恋。“上马苦匆匆,琵琶曲未终”,一边匆匆上马,一边却还恋顾那美妙的琵琶声,深以未听到曲终为憾。琵琶的诱人魅力来自那位弹奏的女子,言外蕴含着对其人的深情眷恋。然而迷人的女乐,终究抵不住皇命的催逼,他只得无可奈何地上马离去了,但那声声琵琶似乎一直萦绕耳际。上片四句,一气流注,节奏快速,皇命催人、刻不容缓的气氛顿出,从而反衬出词人不愿从命而又不敢违命的矛盾感情。
 
  过片写主人公恋恋不舍,人虽已上马,心尚留筵间,一路上还出神地回头凝望。但马跑得快,老天更不凑趣,又下起蒙蒙细雨,眼前只觉一片模糊,宛如织就一张漫天的愁网,连人带马给罩住了。“廉纤雨”,蒙蒙细雨。“无边丝雨细如愁”,这廉纤细雨,既阻断了视线,又搅乱了心绪;借景语抒情,情景凑泊而有酝藉之致。“漫道玉为堂,玉堂今夜长!”玉堂,翰林院的别称。玉堂供职是作者平时所自以为宋宠的,今夜却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无聊和索寞。从一个充满美酒清歌的欢乐世界,硬生生地被抛到宫禁森严的清冷官署,其懊丧和恼恨可想而知。“玉堂今夜长”,大有长夜难捱之感。对照开头“城头尚有三通鼓”,同时对于时间的感受,竟有如此不同的心理变化。这一起一结也自然形成两种情境的鲜明对比,使这首小词首尾相顾,有回环不尽之妙。
 楼主| 发表于 2013-7-25 09:11 | 显示全部楼层
晏几道词作鉴赏
 
                生平简介
 
  晏几道(约1030—约1106)字叔原,号小山,临川(今属江西)人,晏殊第七子。曾任太常寺太祝。熙宁七年(1074),以郑侠上书反对王安石变法事,受株连下狱。元丰五年(1082),为颍昌府许田镇监官,“年未至乞身,退居京师赐第”(《碧鸡漫志》卷二)。晚年家境贫寒。有《小山词》一卷。文学与其父晏殊齐名,世称“二晏”。
 
                
晏几道●蝶恋花         
 
  初撚霜纨生怅望。 
  隔叶莺声,似学秦娥唱。 
  午睡醒来慵一饷,双纹翠簟铺寒浪。 
  雨罢苹风吹碧涨。 
  脉脉荷花,泪脸红相向。 
  斜贴绿云新月上,弯环正是愁眉样。

 
  此词情景交融、以景衬情,抒写了一位女郎午睡醒后的闲愁。词的上片借细节和衬景构成一幅和谐的闺中闲眠图,这一景境中融入闺中人独处空闺的闲愁;下片纯以花月状人,句句辞兼比兴,处处意存双关。全词室内景物、户外景色交相辉映,女主人公的容态与自然景致相得益彰,组成了一个浑然一体的优美意境。起首一句塑造出一位幽怨缱绻的闺中女子形象。她手执洁白的纨扇,无语凝思,怅然怀想。她也许是思念远方的情人,也许是伤惋青春的易逝。此处暗用李白《折荷有赠》之“相思无因见,怅望凉风前”的意境。“撚”意为用手指轻轻搓转,表现执扇时怅然无绪的情态,极为传神。“初”、“生”二字,前后关联,暗示因节序变换,令闺中人顿生新的怅望之情。空闺独守,本已寂寞难耐,偏又有“隔叶莺声”,撩人意绪。“似学秦娥唱”句把莺声比似学秦娥之唱。扬雄《方言》:“娥,好也。秦晋之间,凡好而轻者谓之娥。”此言年轻貌美的女子,其歌声之美可知。以莺声之欢快,反衬人心之怅恨,命意与着笔确有含蓄蕴藉之妙。莺啼婉啭,是实处着笔;闺中索寞,则是虚处命意,运实于虚,终无一字点破。“午睡醒来”二句,深化闺中女郎百无聊赖的孤寂情状。她午睡醒后,好一会儿还娇困无力,那铺床上的双纹翠席,尤如平展着清凉的细浪。这两句点明睡醒,而由翠簟联想起寒浪,又引出了下片的出户看花。
 
  下片转写户外优美的自然场景:夏雨初霁,徐徐的和风吹拂着新涨的碧水,那水中荷花,带着晶莹的雨珠,亭亭玉立,曳生姿。“碧涨”,是由上片的“寒浪”引出,“寒浪”是虚喻,“碧涨”是实写,前虚而后实,意脉不断,运意十分灵活。“脉脉”二句,更是传神入化之笔。作者赋予雨后荷花以人的风韵和感情,它含情脉脉,泪珠脸,有情有思。这个比喻中的荷花已跳出物象,“红相向”三字,似写朵朵红荷,曳相映,实写荷花带雨,向人脉脉欲语;人带泪珠,对之黯然神伤。是花是人,迷离莫辨,已达到物与人交融、浑然合一的境地。结拍二句,时间由午后过渡到夜晚,写新月初上的景象。作者于依托明月遥寄相思的传统作法上,又自出新意,别开境界。“绿云”明指夜空浮云,暗喻女郎乌发。“新月”傍云而上,尤如女郎愁眉,蹙于乌发之下。新月弯弯,犹似愁眉。作者运用双关的委婉手法,既借月夜之景,抒写怀人之情;又避开对形象作直露的绘形勾貌,而是以新月状人之愁眉,通过景物的暗示性和象征性,使情与境谐,气氛浓重。
 
  此词情景相生而又契合无间,设喻新巧而又隽永传神,具有独特的意境,充分体现了小晏词“词情婉丽”、“曲折深婉”的特色。
 
                
晏几道●蝶恋花          
 
  梦入江南烟水路,行尽江南,不与离人遇。 
  睡里消魂无说处,觉来惆怅消魂误。 
  欲尽此情书尺素,浮雁沉鱼,终了无凭据。 
  却倚缓弦歌别绪,断肠移破秦筝柱。

 
  起首三句:“梦入江南烟水路,行尽江南,不与离人遇”,是说梦游江南,梦中始终找不到离别的“心上人”。“行尽”二字,状梦境倏忽和求索之苦;求索之苦又反映思念之深,出于梦中的潜意识活动,深更可知。“烟水路”三字写出江南景物特征,使梦境显得优美。上下句“江南”叠用,加深感情力量。接着两句:“睡里消魂无说处,觉来惆怅消魂误”,这两句写得最精采,它表示梦中找不到“心上人”的“消魂”情绪无处可说,已经够难受;醒来寻思,加倍“惆怅”,更觉得这“消魂”的误人。“消魂”二字,也是前后重叠;但重叠中又用反跌机势,递进一层,比“江南”一词的重叠,更为曲折,自然也就倍增绵邈。这种以反跌为递进的句法,词中也不多见。词之上片,写梦中无法寻觅到离人。
 
  下片转写寄信事。起三句:“欲尽此情书尺素,浮雁沉鱼,终了无凭据”,说的是写了信要寄无从寄出,寄了也得不到回音。相思之情,真到了无可弥补、无可表达的地步了,那只好借音乐来排遣。结尾两句:“欲倚缓弦歌别绪,断肠移破秦筝柱”,用的乐器是秦筝。古筝弦、柱十三,每根弦有柱支撑,“柱”左右移动以调节音高,弦急则高,弦缓则低。他借低音缓弦抒发伤别的情怀,移遍筝柱不免是“断肠”之声。以“缓弦”、“移柱”来表达其“幽怀难写”,可见以行动写心理,自有其妙处。冯煦《宋六十一家词选·例言》称小晏亦是“古之伤心人”,所以写出来的词,“淡语皆有味,浅语皆有致”。这首词就有这种淡而有味,浅而有致的独特风格。
 
                
晏几道●蝶恋花         
 
  醉别西楼醒不记,春梦秋云,聚散真容易。 
  斜月半窗还少睡,画屏闲展吴山翠。 
  衣上酒痕诗里字,点点行行,总是凄凉意。 
  红烛自怜无好计,夜寒空替人垂泪。

 
  晏几道由于“不受世之轻重”,“遂陆沉下位,无效国之机缘,只好流连歌酒而自遣,成为古之伤心人。”他的词作,大多工于言情,颇得后人称颂。其词惆怅感伤的基调、超乎寻常的艺术技巧,具有永不消退的艺术魅力,即以此词而论,就颇能打动读者,给人以美的享受。昔日欢情易逝,今日幽怀难抒,来日重逢无期,往复低徊,沉郁悲凉,都这首抒写离情别绪的怀旧词中得到了淋漓尽致的表现。
 
  开篇忆昔,写往日醉别西楼,醒后却浑然不记。这似乎是追忆往日某一幕具体的醉别,又象是泛指所有的前欢旧梦,实虚莫辨,笔意殊妙。晏几道自作《小山词序》中说他自己的词,“所记悲欢、合离之事,如幻,如电,如昨梦、前尘”。沈祖棻《宋词赏析》借此评这句词“极言当日情事‘如幻、如电,如昨梦、前尘’,不可复得”,“抚今追昔,浑如一梦,所以一概付之‘不记’”,是善体言外之意的。不过,这并不妨碍词人构思时头脑中有过具体的“醉别西楼”的回忆。
 
  二、三句袭用其父晏殊《木兰花》“长于春梦几多时,散似秋云无觅处”词意。两句用春梦、秋云作比喻,抒发聚散离合不常之感。春梦旖旎温馨而虚幻短暂,秋云高洁明净而缥缈易逝,用它们来象征美好而不久长的情事,最为真切形象而动人遐想。“聚散”偏义于“散”,与上句“醉别”相应,再缀以“真容易”三字,好景轻易便散的感慨便显得非常强烈。这里的聚散之感,似主要指爱情方面,但与此相关的生活情事,以至整个往昔繁华生活,也自然包括内。
 
  上片最后两句,转写眼前实境。斜月已低至半窗,夜已经深了,由于追忆前尘,感叹聚散,却仍然不能入睡,而床前的画屏却烛光照映下悠闲平静的展示着吴山的青翠之色。这一句似闲实质,正是传达心境的妙笔。心情不静、辗转难寐的人看来,那画屏上的景色似乎显得特别平静悠闲,这“闲”字正从反面透露了他的郁闷伤感。
 
  过片三句承上“醉别”、“衣上酒痕”,是西楼欢宴时留下的印迹:“诗里字”,是筵席上题写的词章。它们原是欢游生活的表征,只是如今旧侣已风流云散,回视旧欢陈迹,翻引起无限凄凉意绪。前面讲到“醒不记”,这“衣上酒痕诗里字”却触发他对旧日欢乐生活的记忆。至此,可知词人的聚散离合之感和中宵辗转不寐之情由何而生了。
 
  结拍两句,化用杜牧《赠别》“蜡烛有心还惜别,替人垂泪到天明”诗意,直承“凄凉意”而加以渲染。人的凄凉,似乎感染了红烛。它虽然同情词人,却又自伤无计消除其凄凉,只好寒寂的永夜里空自替人长洒同情之泪了。小杜诗里的“蜡烛”,是人与物一体的,实际上就是多情女子的化身;小晏词中的“蜡烛”,却只是拟人化的物,有感情、有灵性的物,两者各具其妙。
 
  此词为离别感忆之作,全词充满无可排遣的惆怅和悲凉心绪。作者用拟人化的手法,从红烛无法留人、为惜别而流泪,反映出自己别后的凄凉心境,结构新颖,词情感人,很能代表小山词的风格。
 
                
晏几道●临江仙         
 
  梦后楼台高锁,酒醒帘幕低垂。 
  去年春恨却来时。 
  落花人独立,微雨燕双飞。 
  记得小蘋初见,两重心字罗衣。 
  琵琶弦上说相思。 
  当时明月,曾照彩云归。

 
  这是一首感旧怀人的名篇,当为作者别后怀思歌女小蘋所作。词之上片写“春恨”,描绘梦后酒醒、落花微雨的情景。下片写相思,追忆“初见”及“当时”的情况,表现词人苦恋之情、孤寂之感。全词怀人的月时,也抒发了人世无常、欢娱难再的淡淡哀愁。
 
  上片起首两句,写午夜梦回,只见四周的楼台已闭门深锁;宿酒方醒,那重重的帘幕正低垂到地。“梦后”、“酒醒”二句互文,写眼前的实景,对偶极工,意境浑融。“楼台”,当是昔时朋游欢宴之所,而今已人去楼空。词人独处一室,寂静的阑夜,更感到格外的孤独与空虚。企图借醉梦以逃避现实痛苦的人,最怕的是梦残酒醒,那时更是忧从中来,不可断绝了。这里的“梦”字,语意相关,既可能是真有所梦,重梦到当年听歌笑乐的情境,也可泛指悲欢离合的感慨。起二句情景,非一时骤见而得之,而是词人经历过许多寥寂凄凉之夜,或残灯独对,或酽酒初醒,遇诸目中,忽于此时炼成此十二字,如入佛家的空寂之境,这种空寂,正是词人内心世界的反映。
 
  第三句转入追忆。“春恨”,因春天的逝去而产生的一种莫名的怅惘。“去年”二字,点明这春恨的由来已非一朝一夕的了。同样是这春残时节,同样恼人的情思又涌上心头。“落花人独立,微雨燕双飞”写的是孤独的词人,久久地站立庭中,对着飘零的片片落英;又见双双燕子,霏微的春雨里轻快地飞去飞来。“落花”、“微雨”,本是极清美的景色,本词中,却象征着芳春过尽,伤逝之情油然而生。燕子双飞,反衬愁人独立,因而引起了绵长的春恨,以至梦后酒醒时回忆起来,仍令人惆怅不已。这种韵外之致,荡气回肠,令人流连忘返。“落花”二句,妙手天成,构成一个凄艳绝伦的意境。
 
  过片是全词枢纽。“记得”,那是比“去年”更为遥远的回忆,是词人“梦”中所历,也是“春恨”的原由。小蘋,歌女名,是《小山词。自跋》中提到的“莲、鸿、蘋、云”中的一位。小晏好以属意者的名字入词,小就是他笔下的一个天真烂漫、娇美可人的少女。本词中特标出“初见”二字,用意尤深。梦后酒醒,首先浮现脑海中的依然是小蘋初见时的形象,当时她“两重心字罗衣,琵琶弦上说相思。”她穿着薄罗衫子,上面绣有双重的“心”字。此处的“两重心字”,还暗示着两人一见钟情,日后心心相印。小蘋也由于初见羞涩,爱慕之意欲诉无从,唯有借助琵琶美妙的乐声,传递胸中的情愫。弹者脉脉含情,听者知音沉醉,与白居易《琵琶行》“低眉信手续续弹,说尽心中无限事”同意。“琵琶”句,既写出小蘋乐技之高,也写出两人感情上的交流已大大深化,也许已经无语心许了。
 
  结拍两句不再写两人的相会、幽欢,转而写别后的思忆。词人只选择了这一特定情境:当时皎洁的明月映照下,小蘋,像一朵冉冉的彩云飘然归去。李白《宫中行乐词》:“只愁歌舞散,化作彩云飞。”又,白居易《简简吟》:“大都好物不坚牢,彩云易散琉璃脆。”彩云,借以指美丽而薄命的女子,其儒仍从《高唐赋》“旦为朝云”来,亦暗示小蘋歌妓的身分。
 
  结两句因明月兴感,与首句“梦后”相应。如今之明月,犹当时之明月,可是,如今的人事情怀,已大异于当时了。梦后酒醒,明月依然,彩云安?空寂之中仍旧是苦恋,执着到了一种“痴”的境地。
 
  这是晏几道的代表作。内容上,它写的是小山词中最习见的题材——对过去欢乐生活的追忆,并寓有“微痛纤悲”的身世之感;艺术上,它表现了小山词特有的深婉沉着的风格。可以说,这首词代表了作者词的艺术上的最高成就,堪称婉约词中的绝唱。
 
                
晏几道●临江仙         
 
  斗草阶前初见,穿针楼上曾逢。 
  罗裙香露玉钗风。 
  靓妆眉沁绿,羞脸粉生红。 
  流水便随春远,行云终与谁同? 
  酒醒长恨锦屏空。 
  相寻梦里路,飞雨落花中。

 
  此词系作者为思念一个自己曾经深爱过的女子而作,全词写情婉转而含蓄。作者正面写了与女子的初见与重逢,而对于两人关系更为接近后的锦屏前相叙一节却未作正面表现,给读者留下了充分的想象空间。梦中相寻一节也写得很空朦,含蓄地暗示了多量的情感内涵,把心中的哀愁抒写得极为深沉婉曲。
 
  上片叙写与女子初见及其后交往,通过描写穿戴、刻画神态表现女子之美。
 
  起首一句,写有一天女子同别的姑娘阶前斗草的时候,词人第一次看见了她。斗草,据《荆楚岁时记》:“五月五日,四民并踏百草。又有斗百草之戏”。而柳永《木兰花慢》清明词云“盈盈,斗草踏青”,则春日亦有此游戏。“穿针楼上曾逢”,转眼又到了七夕。七夕,女子楼上对着牛郎织女双星穿针,以为乞巧。《西京杂记》说:“汉彩女尝以七月七日穿七孔针于开襟楼”。这种风俗就从汉代一直流传下来。这天晚上,穿针楼上,他又同她相逢了。“罗裙香露玉钗风”以下三句,是补叙两次见面时她的情态。她的裙子沾满了花丛中的露水,玉钗头上迎风微颤。她“靓妆眉沁绿,羞脸粉生红”,靓妆才罢,新画的眉间沁出了翠黛,她突然看到了他,粉脸上不禁泛起了娇红。以上既有泛写,又有细腻的刻画,一位天真美丽的女子形象如目前。末句一“羞”字,已露情意。
 
  过片“流水”一联说随着时光的流逝,共同生活结束了,姑娘不知流落何方。“春”也是象征他们的欢聚,可惜不能长久。“行云终与谁同”,用巫山神女“旦为朝云,暮为行雨”(见《高唐赋》)的典故,说她像传说中的神女那样,不知又飘向何处,依附谁人了。“酒醒长恨锦屏空”,人是早已走了,再也不回来了。可是,那情感却一直留了下来。每当夜阑酒醒的时候,总觉得围屏是空荡荡的,他永远也找不回能够填满这空虚的那一段温暖了。正因为她象行云流水,不知去向,所以只好梦里相寻了。“相寻梦里路,飞雨落花中”,春雨飞花中,他独个儿跋山涉水,到处寻找那女子。尽管这是梦里,他仍然希望能够找到她。此处以梦境相寻表现了词人对自己深爱过的女子深沉的爱恋和思念。
 
  晏几道是一位没落的贵公子。然而,他与绝大多数玩弄、侮辱女性、不把女性当人看的封建士大夫不同,许多作品中能以同情的、严肃的态度塑造底层女子的形象。此词便表现出词人不能自己的真情实感,有意无意地揭示出他心中有一种对美好事物执着追求的崇高情操。
 
                
晏几道●鹧鸪天          
 
  彩袖殷勤捧玉锺,当年拚却醉颜红。 
  舞低杨柳楼心月,歌尽桃花扇影风。 
  从别后,忆相逢,几回魂梦与君同? 
  今宵剩把银釭照,犹恐相逢是梦中。

 
  这首词是作者脍炙人口的名作,写词人与一个女子的久别重逢。上片回忆当年佳会,用重笔渲染,见初会时情重;过片写别后思念,忆相逢实则盼重逢,相逢难再,结想成梦,见离别后情深;结尾写久别重逢,竟然将真疑梦,足见重逢时情厚。通篇词情婉丽,读来沁人心脾。晁补之称赞小晏不蹈袭人语,风度闲雅,自成一家,举出“舞低杨柳楼心月”一联,说“知此人必不生于三家村中者。”(见《侯鲭录》)
 
  刘体仁《七颂堂词绎》中云:“‘夜阑更秉烛,相对如梦寐,叔厚云:”今宵剩把银釭照,犹恐相逢是梦中。’此诗与词之分疆也。“上片叙写当年欢聚之时,歌女殷勤劝酒,自己拚命痛饮,歌女杨柳围绕的高楼中翩翩起舞,摇动绘有桃花的团扇时缓缓而歌,直到月落风定,真是豪情欢畅,逸兴遄飞。词中用词绚烂多彩,如”彩袖“、”玉锺“、”醉颜红“、”杨柳楼“、”桃花扇“等。但是,所有这一切又都是追忆往事,似实却虚,所以更有了一种如梦如幻的美感。
 
  下片叙写久别重逢的惊喜之情。“银釭”即是银灯:“剩”,只管。末二句从杜甫《羌村》诗“夜阑更秉烛,相对如梦寐”两句脱化而出,但表达更为轻灵婉折。这是因为晏几道作此词是承平之世,而久别重逢的对象亦是相爱的歌女,情况不同,则情致各异。词中说,别离之后,回想欢聚时境况,常是梦中相见,而今番真的相遇了,反倒疑是梦中。情思委婉缠绵,辞句清空如话,而其妙处更于能用声音配合之美,造成一种迷离惝恍的梦境,有情文相生之妙。
 
  这首词的艺术手法是上片利用彩色字面,描摹当年欢聚情况,似实而却虚,当前一现,倏归乌有;下片抒写久别相思不期而遇的惊喜之情,似梦却真,利用声韵的配合,宛如一首乐曲,使听者也仿佛进入梦境。全词不过五十几个字,而能造成两种境界,互相补充配合,或实或虚,既有彩色的绚烂,又有声音的谐美,足见晏几道词艺之高妙。
 
                
晏几道●鹧鸪天         
 
  一醉醒来春又残,野棠梨雨泪阑干。 
  玉笙声里鸾空怨,罗幕香中燕未还。 
  终易散,且长闲。 
  莫教离恨损朱颜。 
  谁堪共展鸳鸯锦,同过西楼此夜寒!

 
  此词写离愁别恨,哀婉动人。
 
  起二句,写的是昨夜里一番沉醉,今朝酒醒,又是春残时候,只见野棠梨上的宿雨,恰似离人的悲泪一样纵横。“一醉”,写昨夜借酒以遣寂寞之怀:“春又残”,本与醉醒之事全无干涉,词中把它们勾合一起,一谓酒醒之后,雨飘花落的情景,触眼生悲,词人蓦地感到,春天真的过去了;再谓往日的欢娱,如昨梦前尘,一切美好的情事全都消失了。如小晏词集自序云:“感光阴之易迁,叹境缘之无实”。春残,以“野棠梨雨”表之,而带雨的棠梨又暗喻流泪的人。次句从白居易《长恨歌》“玉容寂寞泪阑干,梨花一枝春带雨”化出,然情景交融,自有一番摇人心魄之独特魅力。三、四句写与情人别后的情景:悠扬的玉笙声里,孤鸾空自哀怨;罗幕中余馥郁,去燕犹未归来。“鸾”,谓孤鸾,失偶的鸾鸟,这里当为词人自喻。又古乐曲有《孤鸾》之曲,其声哀怨,故“鸾空怨”三字,语意相关。“罗幕”,指房中的帷幕。燕子穿过高楼的重重帘幕,回到旧日巢中,常用来喻游子回归,而此词谓“燕未还”,则指离别了的情人还未回来。这两句写的是帘下百无聊赖地吹笙,想念着远别的情人,心中充满了哀怨。
 
  过片三句,拓开一笔,强自解慰,尤言:既已知道欢聚易散,不如暂且悠闲中度日吧,莫让离愁别恨损害了青春美好的容颜。这里故作退让,用表面豁达的语言来表现怨极而无可奈何的心境。可是这古之伤心人呢?能真正觉悟的他还是要让那千万缕割不断的情丝去牵系着自己:“谁堪共展鸳鸯锦,同过西楼此夜寒!”这是一句彻骨情语。“鸳鸯锦”,指绣有鸳鸯图案的锦被,象征着男女的和合。“西楼”,是词人青年时欢会之地,小晏词中屡见。春寒料峭,长夜漫漫,西楼怅卧,谁共晨夕?当初“共展鸳鸯锦”的美好时光,已一去不复返了,所余下的只是永久的孤独和哀伤。
 
  这首以长调章法入于小词,处处呼应。“一醉醒来”,已伏下“西楼此夜寒”一笔:“鸾空怨”、“燕未还”,已伏下“谁堪共展鸳鸯锦”一笔。这一切又都和词人内心的感觉一一对应。
 
                
晏几道●鹧鸪天          
 
  醉拍春衫惜旧香。 
  天将离恨恼疏狂。 
  年年陌上生秋草,日日楼中到夕阳。 
  云渺渺,水茫茫。 
  征人归路许多长。 
  相思本是无凭语,莫向花笺费泪行!

 
  此词对作者往日欢歌笑乐的回忆中,流露出他对落拓平生的无限感慨和微痛纤悲。
 
  上片于室内的角度写离恨。起首两句抒写离恨的无法排遣。“旧香”是往日与伊人欢乐的遗泽,乃勾起“离恨”之根源,其中凝聚着无限往昔的欢乐情事,自觉堪惜,“惜”字饱含着对旧情的深切留念。而“醉拍春衫”则是产生“惜旧香”情思的活动,因为“旧香”是存留“春衫”上的。句首用一“醉”字,可使人想见其纵恣情态,“醉”,更容易触动心怀郁积的情思。次句乃因“惜旧香”而激起的无可奈何之情。
 
  “疏狂”二字是作者个性及生活情态的自我写照。“疏”为阔略世事之意。“狂”为作者生活情态的概括。他的《阮郎归》曾说“殷勤理旧狂”,可见“狂”他并非偶然,而是生活中常有的表现。“莫问逢春能几回,能歌能笑是多才”(《浣溪沙》),“彩袖殷勤捧玉锺,当年拼却醉颜红。舞低杨柳楼心月,歌尽桃花扇底风”(《鹧鸪天》),俱是其生活狂态的具体写照。这句意谓以自己这个性情疏狂的人却被离恨所烦恼而无法排遣,而句首着一“天”字,使人觉得他的无可奈何之情是无由开解的。“年年”两句选取最常见的秋草、夕阳,烘托思妇日复一日、年复一年的思念之情。路上秋草年年生,实写征人久久不归;日日楼中朝暮独坐,实写为离恨折磨之苦。
 
  过片承“夕阳”而写云、水,将视野扩展,从云水渺茫、征人归路难寻中,突出相见无期。此二句即景生情,以景喻情,道出了主人公于楼上怅望时的情思。
 
  结拍两句是无可奈何的自慰,措辞无多,然而读之使人更觉哀伤。“莫向花笺费泪行”虽是决绝之辞,却是情至之语,从中带出已往情事,当是曾向花笺多费泪行,如《西厢记》所说,把书信“修时和泪修,多管阁着笔尖儿未写早泪先流”。既然离恨这般深重,非言辞所能申写,如果再“向花笺费泪行”,那便是虚枉了。小晏也曾一首《采桑子》中写道:“长情短恨难凭寄,枉费红笺。”情意正同。此二句意谓此际相思之情,绝非言语所能表达得出来的。夏敬观云:“叔原以贵人暮子,落拓一生,华屋山邱,身亲经历,哀丝号竹,寓其微痛纤悲,宜其造诣又过于父。”从此词中,可以见出以上论述之深透。
 
  全词痛楚的往事追忆中流露出词人亲身经历的慨叹,意境深阔,感人至深,具有较强的艺术魅力。
 
                
晏几道●鹧鸪天         
 
  守得莲开结伴游,约开萍叶上兰舟。 
  来时浦口云随棹,采罢江边月满楼。 
  花不语,水空流,年年拚得为花愁。 
  明朝万一西风动,争奈朱颜不耐秋。

 
  此为采莲词。全词不着重写莲花或采莲女子的外表美,而着重写采莲的环境美和采莲女的心灵美。整首词兼具民歌的清新明净和文人词的隽雅含蓄,别具情韵而又楚楚动人。
 
  上片起首两句写一群女子为了采莲,长时期地等候莲花盛开,莲花开了,她们便结伴去采;湖塘里长满浮萍,她们要上船,得先轻轻地把它拨开。这两句写出了姑娘们莲开前的耐心等待、采莲前的细致动作。
 
  “来时浦口随棹,采罢江边月河楼”,则写她们的采莲过程、采莲环境。夏天白昼云雾少,句中的“云”,当指晓云。这两句写的是采莲人到了浦口,晓日初升,尚未消散的云气笼罩她们船棹周围;她们采莲休工回到江边,夜月已上,人家的楼台上已照满月光。作者把这从早到晚地采莲劳动写得很优美。
 
  过片以后展示采莲女子心灵的美好。她们爱惜莲花,为莲花的遭遇担忧。或许她们采莲中,也从莲花身上看到自己的影子。好花易谢当然常用来象征少女青春易逝、好景不常。她们爱惜莲花、关切莲花,和爱惜自己的青春、关切自己的命运密切相关。“花不语,水空流”,好花无语,流水无情,深情无法倾诉,好景不断流逝,人无可奈何,花也无可奈何,那就只有“年年拚得为花愁”了。而最急迫的愁是“明朝万一西风动,争奈朱颜不耐秋。”怕万一西风聚然吹来,艳丽的莲花抵挡不住,马上就陷于飘零、憔悴。“朱颜”指花,用比拟写法进一步人花合一了。
 
  此片细腻地写出采莲人多情易感的内心世界。
 
                
晏几道●鹧鸪天         
 
  斗鸭池南夜不归,酒阑纨扇有新诗。 
  云随碧玉歌声转,雪绕红琼舞袖回。 
  今感旧,欲沾衣。 
  可怜人似水东西。 
  回头满眼凄凉事,秋月春风岂得知!

 
  此为感旧词。作者词中通过今昔对比,抒发了深沉悲凉的伤时感逝情怀和身世之慨。
 
  词的上片写当年斗鸡池边征歌逐舞、饮酒赋诗的盛况。首两句写昼夜相继的游赏欢宴。酒阑之后,兴犹未尽,还歌女的纨扇上题遍绮丽的新诗,可以想见词人的情意气。这两句用淡墨浅染,略点宴乐,然后用浓墨重彩钩勒。“云随”两句写的是天上的云,也像随着碧玉的歌声而飘转;红琼的舞袖回旋,仿佛裹着一身飞雪。“碧玉”、“红琼”,是歌儿舞女的代称。本词中所指的或许是小晏最眷恋的小莲。《小山词》中尚有一首《鹧鸪天》,特为小莲而作,亦有“云随绿水歌声转,雪绕红绡舞袖垂”之句,语意与本词相仿。小晏写歌声高亢,不说“响遏行云”,而是易“遏”为“随”为“转”,赋予歌声更大的感染力,可谓点铁成金;写舞态婆娑,如流风回雪,亦极生动形象。活色生香,酣歌畅舞,可知小晏此时之乐,自不免要纨扇题诗了。近世论者,尝举此联与大晏的“重头歌韵响铮琮,入破舞腰红乱旋”相比,认为两联意同而小晏造语尤胜。
 
  过片三句,点明词旨为怀旧。词人追怀往事,不禁泪下沾衣。最令人痛苦莫过于两人象各向东西分流的水那样,再也不能会合一起了。可能此时小莲也不知去向了。词人发出了深沉的叹息:“回头满眼凄凉事,秋月春风岂得知!”依旧是那皎洁的秋月,依旧是那温煦的春风,但那个人儿早已不眼前了,连同她清越的歌声,连同她妙曼的舞态,所留下的只是满眼凄凉。“秋月春风”四字,包涵了无限的哀思。“岂得知”三字,是孤寂的词人绝望之语,属反诘用法。
 
                
晏几道●鹧鸪天  小令尊前见玉箫,银灯一曲太妖娆。 
  歌中醉倒谁能恨? 
  唱罢归来酒未消。 
  春悄悄,夜迢迢。 
  碧云天共楚宫遥。 
  梦魂惯得无拘检,又踏杨花过谢桥。

 
  这首词记述的是词人一次春夜宴会上惊艳的情事。
 
  起笔“小令”二句,写两人初逢的情境。“尊前”,点酒筵:“银灯”,点夜晚:“玉箫”,指筵席上侑酒的歌女,典出唐范摅《云溪友议》,韦皋与姜辅家侍婢玉箫有情,韦归,一别七年,玉箫遂绝食死,后再世,为韦侍妾。词中以玉箫指称,当意味着两人筵前目成心许。华灯下清歌一曲,醉颊微酡,“娇娆”前着一“太”字,表露了词人倾慕之情。
 
  接下来“歌中”二句,从“一曲”生出。她优美的歌声中痛饮至醉,谁又能感到遗恨啊!她唱完之后,余音耳,筵散归来,酒意依然未消。“歌中醉倒”四字统摄全篇:表面看来,这是说一边听歌,一边举杯酣饮,不觉便酩酊大醉了;实际上是暗示自己被美妙的歌声陶醉,被美艳的歌者迷醉了。一“醉”字,点明命意,情韵悠长,并提引下片写的春夜梦寻。
 
  “醉倒”,是心甘情愿的。“谁能恨”即无人能恨,与柳永《凤栖梧》词“衣带渐宽终不悔”的“终不悔”,有异曲同工之妙。词人醉得实是太深太沉了,以至宴会归来,仍酒意未消,而“未消”的不仅是酒意,更有见玉箫而产生的绵绵情意。两句实中有虚,沉着深婉。
 
  过片后,紧接写“归来”的情事。小晏尚有《鹧鸪天》词云:“归来独卧逍遥夜,梦里相逢酩酊天”,可作本词下片的概括。“春悄悄,夜迢迢”意谓,春意悄悄地潜进了心中,春夜又是漫无际涯。“悄悄”二字,写春夜的寂静,也暗示词人独处时的心境。久不成寐,更觉春夜迢迢,与上片短暂的欢娱恰成强烈对照。“碧云”句,以天设喻,慨叹由于人为的间阻,使两人不能互通心愫,侯门如海,要想重见就更是困难了。一“遥”字,与《诗。郑风。东门之墠》“其室则迩,其人甚远”的“远”字用意略同,并不是说两人空间上相隔很远,而是说时间上的长别的深意了。“楚宫”,楚王之宫,指代玉箫的居处,亦暗示女主人公“巫山神女”的身分。这三句写宴罢归来的刻骨相思,婉妙动人。
 
  “梦魂”二语,是全词中警策之语。今夜里,词人的梦魂,迷蒙的夜色中,又踏着满地杨花,悄悄地走过谢桥,去重会意中人了。“惯”,即惯常之意。
 
  “谢桥”,谢娘家的桥。唐代有名妓谢秋娘。词中以谢桥指女子所居之地。张泌《寄人》诗:“别梦依依到谢家,小廓回合曲阑斜。多情只有春庭月,犹为离人照落花。”晏词暗用诗意。两句宕开一笔,意味更深,以缥缈迷离的梦境反衬歌酒相欢的现实,以梦魂的无拘无束反衬生活中的迢遥间阻。末句“又”字,用意尤深,赴宴时踏杨花过谢桥的是现实生活中的人,再来却是虚幻飘忽的梦魂了。这一结能生能新,情韵佳绝。据邵博《邵氏闻见后录》载,与小晏同时的学者程颐,每听到人诵“梦魂”两句时,必笑曰:“鬼语也!”意甚赏之。
 
                
晏几道●鹧鸪天          
 
  十里楼台倚翠微,百花深处杜鹃啼。 
  殷勤自与行人语,不似流莺取次飞。 
  惊梦觉,弄晴时。 
  声声只道不如归。 
  天涯岂是无归意,争奈归期未可期。
  此词吟咏词人客中闻杜鹃啼声而触发的感慨,抒写了浪迹外、有家难归的浩叹。词之结尾两句用反跌之笔表曲折之情,意境深远,耐人寻味。
 
  起首两句写鹃啼的环境和季节。翠微,青翠的山色,如何逊《仰赠从兄兴宁寘南》:“高山郁翠微”;也用以指代青山,如杜牧《九日齐山登高》:“与客携壶上翠微”。此处指青山,说靠着青山的十里楼台的旁边,春天百花盛开的深处,听见了杜鹃啼叫。
 
  “殷勤自与行人语,不似流莺取次飞。”说杜鹃花间不断地叫着,好象对“行人”很有情感,不惜“殷勤”相告,比诸黄莺的随意飞动,对人漠不关心,大不相同。取次,犹随意,黄庭坚《次韵裴仲谋同年》:“烟沙篁竹江南岸,输与鸬鹚取次眠。”也是用这个词来写鸟。“行人”走春色绚烂的优美环境中,心情本来是会愉悦的,但因为离家作客,所以听了杜鹃叫声,不免会引起思念之情、作客之愁。那么,词中所写的美丽景色,又正好为杜鹃叫声的感人作了反衬。
 
  词的下片由写景转为抒情,写“行人”闻鹃啼的心理变化。过片后三句写晴明的春日,杜鹃偏又卖弄它的叫声,“行人”从梦中惊醒,听到的还是声声的“不如归去”。前面路上初闻鹃啼,感到“殷勤”;听得太多,睡床上也被叫得不安,叫的又是一句人所做不到的话,那“行人”心中自然也就变得有点烦躁了。“天涯岂是无归意,争奈归期未可期。”不是自己不想回家,只是自己不能决定回去的日期,生活不能由自己主宰,有什么办法呢?这是烦躁中的思念,说是自言自语行,说是对杜鹃的回答也行。这里表面上有埋怨鹃鸟无知、强聒难耐的意思,但归根到底,是对真正“作弄”人的生活遭遇的愤慨。这片词,话说得比较直致,但内容还有曲折,特别是结句用反跌之笔表曲折之情,深婉感人。
 
                
晏几道●南乡子          
 
  新月又如眉。 
  长笛谁教月下吹? 
  楼倚暮云初见雁,南飞。 
  漫道行人雁后归。 
  意欲梦佳期。 
  梦里关山路不知。 
  却待短书来破恨,应迟。 
  还是凉生玉枕时。

 
  此为怀人词。作者词中以回环曲折的结构、风流蕴藉的情致,由月下吹笛而及南飞雁,由雁而思及行人,抒写了清秋时节的怅惘之情。全词意境隽永,曲折往复,既丽且庄。
 
  上片前两句,写主人公倚楼时所见所感:黄昏后,又见如眉般的一弯新月,又是为谁人持长笛,月下吹奏哀音?首句写景,云新月如眉,也就是说眉如新月,隐有抒情女主人公的形象。黄昏新月,常会勾动人的离思。词中更着一“又”字,可知倚楼怀人已非一朝一夕了。“谁教”,犹言谁令、谁使,故作设问,是说无人欣赏,自己月下吹笛也是徒然的。紧接“楼倚”三句,点明词旨为怀人。主人公独倚高楼,暮云中第一回看到归雁正不住地向南飞去,心下自语:可不要说远行的人要比雁还迟归啊!三句暗用隋薛道衡《人日思归》诗:“人归落雁后,思发花前。”前一“初”字,语意比上文“又”字跌深一层。时节转换,秋雁南飞,更增对行人的思念。唐赵嘏《长安秋望》诗句“残星几点雁横塞,长笛一声人倚楼”,意境与之仿佛。
 
  过片二句,写相思无望,唯有梦里相寻。小晏词中,常写梦魂寻人之意:“梦魂惯得无拘检,又踏杨花过谢桥”(《鹧鸪天》)、“梦入江南烟水路,行尽江南,不与离人遇”(《蝶恋花》),同是写梦寻,但又用意各别。本词云“路不知”,即是说连寻找也不可能了,语更深切。《文选》沈约《别范安成诗》:“梦中不识路,何以慰相思?”李善注:“《韩非子》曰:”六国时,张敏与高惠二人为友,每相思不能得见,敏便于梦中往寻,但行至半道,即迷不知路,遂回,如此者三。‘“小晏此词,运用前人故事,但又自出新意。
 
  入梦的描写与上下文融合无垠,成为全词中有机的组成部分。从而逼出末三句:再想等他的短信寄来,以慰离恨,恐怕也已太迟,因为又到了枕畔凉生的清秋时节!梦里难寻,唯有等音书寄来,可是书信又迟迟不至,闺中人的离恨就更无法排遣了。词中不言“长信”而曰“短书”,个中已有难言之处,连这草草两三行的短信也没有,则游子的薄情可知。古人惯用雁足传书故事,“待短书”与上片“初见雁”呼应。末句表面上是说秋天到来,因而感到玉枕太凉了,其实是寒夜独居心之寒的另一种说法。
 
  综上,此词上片写吹笛、见雁,下片写欲梦、待书。吹笛而云“谁教月下吹,”意即枉吹;见雁而云“漫道行人雁后归,”意即空见。欲梦中相逢,而梦中又不知道路;等待书信到来,书信又迟迟不到。
 
  以上这一切,说明离恨无法排遣,怅惘之情愈转愈深。
 
                
晏几道●生查子          
 
  金鞭美少年,去跃青骢马。 
  牵系玉楼人,绣被春寒夜。 
  消息未归来,寒食梨花谢。 
  无处说相思,背面秋千下。

 
  此为思妇词。词中通过环境、景物描写来烘托人物的感情,抒写了女主人公的相思怀人之情。词之上片写少年出游,下片写闺思,以“牵系”二字提契全篇,抒情重点末二句。
 
  起首两句描绘“金鞭美少年”的形象,这是女主人公思念的对象。他那扬鞭跃马、威武俊美的英姿,大概就是他临走时所留给女主人公的最后印象。三、四两句写少年走后,女主人公的感情和思绪始终牵系远出的丈夫身上:到了夜晚,绣被春寒,孤灯独眠,寂寞难耐。“绣被春寒夜”,是通过环境的渲染,来突出人物的孤寂。过片两句写女主人公天天盼,月月盼,寒食节过去了,梨花开了又谢了,一次次地等待,始终没有等到丈夫的音信,随之而来的,只是一次次失望!“寒食梨花谢”,是通过节令和景物来暗示出时间的流逝,表现她无限的怅惘。结拍两句,写女主人公秋千架下背面痴痴地站着,她默默地承受着相思之苦,无处诉说,也不想对人诉说。“背面”暗示出她难过,哭泣。“秋千下”本是青年妇女嬉戏之处,选择这一场景可增强艺术效果。李商隐诗及欧阳修词“泪眼问花花不语,乱红飞过秋千去”,均是这种手法。所谓“无处说相思,”实则相思不必具体说出,只从结句具见相思之深切。无怪乎“吕东菜极喜诵此词,以为有思致。”
 
                
晏几道●生查子          
 
  长恨涉江遥,移近溪头住。 
  闲荡木兰舟,误入双鸳浦。 
  无端轻薄云,暗作帘纤雨。 
  翠袖不胜寒,欲向荷花语。

 
  此词以一个看似平凡的少女荡舟遇雨、娇不胜寒的故事,喻写了一幕爱情的悲剧,同时也寄托了一个不谙世故者生活坎坷、遭遇不幸的身世感慨。全词意味深蕴,含蓄婉转,手法新颖,别具一格。
 
  开篇两句起笔不凡,想像奇特。“涉江”,本《古诗十九首》“涉江采芙蓉,兰泽多芳草。采之欲遗谁?所思远道”之意。女主人公感到离江边路太远了,遂移家近溪头,以便涉江采芙蓉,而且溪水流入江中,也将会流到所思之处吧!慰情聊胜于无,两句堪称“痴绝”之语。三、四句又起波澜,她摇荡着木兰船去采芙蓉,却不知不觉误入了双鸳浦。“木兰舟”,以香木制成的船只,泛指佳美的小船。芙蓉,即指荷花。她荡舟缘溪而去,可是却来到触动她孤独情怀之地“双鸳浦”——鸳鸯成双作对的水边。这里妙一“误”字,竟因“双鸳”这样美好的字眼引起她的不快,正所谓“伤心人别有怀抱”。
 
  过片二句借写泛舟时遇雨,语意双关,表达了女子被弃时复杂的感情。“无端”,有料想不到之意。那象浮云般轻薄的男子,竟然毫无理由地玩弄女子的感情,被侮辱被损害的女子却只能暗暗地忍受着无穷的痛苦。那几乎是绝望的哀伤、绵绵的遗恨,紧揪着人们的心。“云”、“雨”之喻,本指男女间的欢合,而本词中,却显得如此凄冷悲凉。这里用谴责、痛悔、爱怜几层含意,深刻地写出被弃女子的心理。末两句承“帘纤雨”,意谓她那单薄的衣裳怎抵挡寒风冷雨?只好向荷花诉说自己的幽恨。“翠袖”句本杜甫《佳人》诗:“天寒翠袖薄,日暮倚修竹。”杜诗写一位绝代佳人幽居深谷,与草木相依,而“轻薄”的夫婿却另有新欢,把她遗弃,佳人贞洁自持,甘过清贫的生活。本词写女子“不胜”风雨之寒,既点出她的软弱无依的可悲处境,也暗示她的清操独守。然而心灵上的创伤是无法消除的,无人倾诉,只能悄悄地共荷花相语。“荷花”,与首句“涉江”遥相呼应,有回环往复之妙。
 
                乐
晏几道●清平          
 
  留人不住,醉解兰舟去。 
  一棹碧涛春水路,过尽晓莺啼处。 
  渡头杨柳青青,枝枝叶叶离情。 
  此后锦书休寄,画楼云雨无凭。

 
  此词写离别,然而所写景物却是碧涛春水、青青杨柳、晓莺啼鸣。此乃以春天美好的景物写离别,并把枝枝叶叶都赋予离情。
 
  起笔“留人不住”四字,扼要地写出送者、行者双方不同的情态,一个曾诚意挽留,一个却去意已定。“留”而“不住”,故启末二句之怨思。次句写分手前的饯行酒宴。席间那个不忍别的送行女子,想必是吃不下去;而即将登舟上路的男子,却喝了个“醉”。
 
  “一棹碧涛春水路,过尽晓莺啼处”二句紧承“醉上兰舟去”,写的是春晨江景,也是女子揣想情人一路上所经的风光。江中是碧绿的春水,江上有宛啭的莺歌,是那样的宜人。这景象似乎正是轻别的行者轻松愉快的心境的象征。而“渡头杨柳青青,枝枝叶叶离情”则遥应“留人不住”句,是兰舟既发后渡头空余的景物,也是女子主观感觉中的景物,所以那垂柳“枝枝叶叶”俱含“离情”。以上四句写景,浑然一体,却包含两种不同情感的象征。
 
  结句写情,却突然转折,说出决绝的话,寄语对方“此后锦书休寄”,因为“画楼云雨无凭”,犹言:我们青楼女子是靠不住的,你今后不必来信了,从此割断情感联系吧。其实这是负气之言,其中暗含难言之隐。妓女社会地位低下,没有爱的权利,即使有了倾心的男子,也没有长聚不散之理。彼此结欢之夕,纵使千般恩爱,时过境迁,便“留人不住”了。有感于此,所以干脆叫对方“此后锦书休寄”了。话虽如此,倘不想得到“锦书”,何以特别提到?
 
  总之,结尾两句以怨写爱,抒写出因多情而生绝望、绝望恰表明不忍割舍之情的矛盾情怀。周济《宋四家词选》评曰:“结语殊怨,然不忍割。”此乃深透之语。
 
                
晏几道●木兰花        
 
  小莲未解论心素,狂似钿筝弦底柱。 
  脸边霞散酒初醒,眉上月残人欲去。 
  旧时家近章台住,尽日东风吹柳絮。 
  生憎繁杏绿阴时,正碍粉墙偷眼觑。

 
  此词是作者为自己所眷恋的能歌善舞、色艺双绝的歌女小莲而作。词之上片写今霄幽会的欢娱,下片追忆当时初见的情景,而以一“狂”字贯穿始中,小莲的风韵和作者的钟情都真切地表现出来。
 
  上片起首两句,起笔不凡,传神地描写小莲天真幼稚,还未懂得怎样跟人细诉衷情,而她的狂放,却像钿筝中发出的热烈的乐音。“狂”,是作者最为欣赏的,他词中多次写道:“天将离恨恼疏狂”(《鹧鸪天》)、“尽有狂情斗春早”(《泛清波摘遍》)、“殷勤理旧狂”(《阮郎归》),企图借这个“狂”字来发抒自己满腔的热情和积忿。而小莲也是“狂”的,她不直接地说出自己内心的情愫,而借热烈而狂乱的筝声去表达出来。“柱”,即弦柱,可以想象到小莲急弦促柱时着迷似的“狂”态。“未解论心素”,这是欲进先退的手法,次句才写出小莲的真实形象。她的真纯,她的柔情密意,她心中激烈的风暴,都凭着这“雁柱十三弦”传送出来。
 
  上片歇拍,写小莲脸上的晕霞渐散,宿酒初醒;眉上的翠黛消残,人将归去。“霞”,指红晕、酒晕。小莲借着一点醉意,弹筝时才狂态十足。“月”,语意双关,既谓眉上额间“麝月”的涂饰卸妆睡眠时残褪,也表示良宵将尽,明月坠西。两句实写欢会的情景,艳冶而优雅,没有一点儿庸俗低级的情调。小莲天真烂熳,一片柔情,音容笑貌,仿佛可以呼之欲出。
 
  下片追叙小莲的身世。章台,街名,汉代长安章台之下。《汉书。张敞传》有“过走马章台街”之语,后世以之为歌楼妓院的代称。小莲旧时的家靠近“章台”居住,这里暗示她的歌妓身分。孟棨《本事诗》载,唐诗人韩翃有宠姬柳氏京中,韩寄诗曰:“章台柳,章台柳,昔日青青今否?”后世诗人,常以“章台”与“柳”连用。词中写春风吹絮,也许象征着小莲的飘零身世。小晏《浣溪沙》词“行云飞絮共轻狂”,当同此意。末两句说,最可恨的是杏子成丛,绿阴满树,正妨碍她粉墙后边偷眼相窥呢!收处回忆当日相见留情时情景,她主动地去偷眼相觑,正表现了小莲不受拘束的“狂”态。
 
  此词词旨风流艳丽而无亵媟之失。词中突出地描绘小莲的“狂”态,把一位天真烂漫而又妩媚风流的少女形象生动地展现读者面前,使人获得美的艺术享受。
 
                
晏几道●木兰花         
 
  秋千院落重帘暮,彩笔闲来题绣户。 
  墙头丹杏雨余花,门外绿杨风后絮。 
  朝去信断知何处? 
  应作襄王春梦去。 
  紫骝认得旧游踪,嘶过画桥东畔路。

 
  晏几道写情沉郁顿挫,除感情真挚外,艺术表现上也别具一格,这就是:以婉曲的方式表情达意,尽量避免尽情直泻。此词充分体现了这一特点,是一首以深婉含蓄见长的言情词。
 
  上片前两句写旧地重游时似曾相识的情景。这秋千院落、垂帘绣户之内,仿佛有一位佳人把笔题诗。佳人是谁,词中未作交代。然从过片“朝云”二字来看,可能是指莲、鸿、蘋、云中的一位。“秋千院落”,本是佳人游戏之处,如今不见佳人,唯见秋千,已有空寂之感;益之以“重帘暮”一词,暮色苍茫,帘幕重重,其幽邃昏暗可知。这种环境中居住的佳人,孤寂无聊,何以解忧?“彩笔闲来题绣户”一句,作出了回答。“彩笔”,即五色笔,相传南朝梁代江淹,才思横溢,名章隽语,层出不穷,后梦中为郭璞索还彩笔,从此作品绝无佳者。这位佳人闲来能以彩笔题诗,可见位才女。“题绣户”者,当窗题诗耳。一位佳人当窗题诗之美景,当系词人旧地重游所想见的,这位佳人已经不了。
 
  上片歇拍两句,主要写词人从外面所看到的景色,以及由此景色所触发的情思。此时词人恍如从幻梦中醒来,眼前只见一枝红杏出墙头,几树绿杨飘白絮。美丽的景色勾起美好的回忆,那红杏就象昔日佳人娇艳的容颜,经过风吹雨打已变得憔悴;那绿杨飘出的残絮又好似词人漂泊的行踪,幸喜又回到故枝。这工整的一联,韵致缠绵,寄情深远,以眼前景,写胸中情,意寓言外。
 
  过片用楚襄王梦遇巫山神女的典故,表达对这位佳人的怀念。据《小山词》自序云,莲、鸿、蘋、云四位歌妓,后来“俱流转于人间”,不知去向。这里说佳人象朝云一样飞去,从此音信杳然,也许又去赴另一个人的约会。事虽出于猜想,但却充满关切之情,从中也透露了这位女子沦落风尘的消息。惝恍迷离,昨梦前尘,尽呈眼底。
 
  结拍词意陡转,从佳人写到自己。然而似离仍合,虚中带实,形象更加优美,感情更加深挚。词人不说这位佳人的住处他很熟悉,而偏偏以拟人化的手法,托诸骏马。这一比喻很符合词人作为贵家子弟的身分,可知词人确曾身骑骏马,来到这秋千深院,与玉楼绣户中人相会。由于常来常往,连马儿也认得游踪了。紫骝骄嘶,柳映画桥,意境极美,这是虚中写实,实中有虚。清人沈谦说:“填词结句,或以动荡见奇,或以迷离称胜,著一实语,败矣。康伯可‘正是销魂时候也,撩乱花飞’;晏叔原‘紫骝认得旧游踪,嘶过画桥东畔路’;秦少游‘放花无语对斜晖,此恨谁知’,深得此法。”(《填词杂说》)所说颇中肯綮。
 
  此词以深婉含蓄见胜。黄蓼园《蓼园词选》分析此词:“首二句别后,想其院宇深沉,门阑紧闭。接言墙内之人,如雨余之花;门外行踪,如风后之絮。
 
  后段起二句言此后杳无音信,末二句言重经其地,马尚有情,况于人乎?“然而,这些意蕴,作者都未实说,而是为读者留下了充分的想象空间。
 
                
晏几道●菩萨蛮         
 
  哀筝一弄湘江曲,声声写尽湘波绿。 
  纤指十三弦,细将幽恨传。 
  当筵秋水慢,玉柱斜飞雁。 
  弹到断肠时,春山眉黛低。

 
  此词借写弹筝来表现当筵演奏的歌妓心中的幽恨。
 
  词的上片暗写湘灵鼓瑟的典故,点出“幽恨”;下片并未具体展开写幽恨,只写弄筝的情态,而幽恨自见。黄蓼园谓此词“末句意浓而韵远,妙能蕴藉”。
 
  起笔一句先写弹奏。筝称之为“哀筝”,感情色彩极为明显。“一弄”,奏一曲。曲为“湘江曲”,内容亦当与舜及二妃一类悲剧故事有关,由此可见酒筵气氛和弹筝者的心情。“写尽湘波绿”,湘水以清澈著称,“绿”为湘水及其周围原野的色调。但绿色彩分类上属冷色,则又暗示乐曲给予人心理上的感受。
 
  “写”,指弹奏,而又不同于一般的“弹”或“奏”;似乎弹筝者的演奏,像文人的用笔,虽然没有文词,但却用筝声“写”出了动人的音乐形象。
 
  上片歇拍两句,让人想到弹筝者幽恨甚深,非细弹不足以尽情传达,而能将幽恨“细传”,又足见其人有很高的技艺。从“纤指”二句的语气看,词人对弹筝者所倾诉的幽恨是抱有同情的,而所传之幽恨即是双方所共有的。词之上片,着重从演奏的内容情调方面写弹者。
 
  下片转写弹者的情态。“当筵秋水慢”,“秋水”代指清澈的眼波。“慢”,形容凝神,指筝女全神贯注。“玉柱斜飞雁”,筝上一根根弦柱排列,犹如一排飞雁。飞雁古诗词中,常与离愁别恨相连,同时湘江以南有著名的回雁峰。因此,这里虽是说弦柱似斜飞之雁,但可以想见所奏的湘江曲亦当与飞雁有联系,写筝柱之形,其实末离开弹筝者所传的幽恨。“弹到断肠时,春山眉黛低。”春山,指像山一样弯弯隆起的双眉,是承上文“秋水”而来的,用的是卓文君“眉色如望远山”(《西京杂记》)的典故。女子凝神细弹,表情一般应是从容沉静的,但随着乐曲进入断肠境界,筝女敛眉垂目,凄凉和悲哀的情绪还是明显地流露了出来。
 
  这首词以回荡飘忽的笔势,刻画一位哀艳动人的弹筝艺妓——小莲哀艳动人的形象。全词以“哀筝一弄湘江曲”摹然开篇,又以“弹到断肠时,春山眉黛低”骤然收笔,中间不平铺直叙而抓住最富有表现力的动作、神态来写,极具艺术感染力。
 
                
晏几道●玉楼春         
 
  东风又作无情计,艳粉娇红吹满地。 
  碧楼帘影不遮愁,还似去年今日意。 
  谁知错管春残事,到处登临曾费泪。 
  此时金盏直须深,看尽落花能几醉!

 
  起首一句气势不凡,笔力沉重,着一“又”字,言东风无情,实则人有情,烘衬出内心的愁怨之深,此意直贯全篇。第二句的“艳粉娇红吹满地”,正面描写落花,“粉”是“艳”,“红”是“娇”,不仅描绘了花的色彩,而且写出了花的艳丽娇冶如人。着力写花的美,也就更反衬出“吹满地”的景象之惨,满目繁华,转瞬即逝,使人触目惊心。“吹”字暗接“东风”,进一步写东风的无情。上片歇拍两句,上句词意深厚,楼台高远,帘影层深,是怕见春残花落触动愁肠,虽然较之近观增加了几分隐约朦胧,但花飞花谢仍然依稀可见,“不遮愁”三字十分生动、传神。
 
  景既不能遮断,愁自然油然而生。下句语浅而情深,红稀绿暗的春残景色“还似”去年一样,“还似”二字,回应首句“又”字,申说花飞花谢的景象、春残春去的愁情,不是今年才有,而是年年如此,情意倍加深厚,语气愈益沉痛。
 
  过片表面上自责“错管”,实际上写有情,花落春去,人力无法挽回,惜春怜花,只能是徒然多事而已。当初不能通晓此理,每逢登临游春都为花落泪,现看来,都属多余的感情浪费。表面上看似怨悔,实是感伤。结拍“两句,化用崔敏童的”能向花前几回醉,十千沽酒莫辞频“(《宴城东庄》),转写今日此时,表面上自解自慰,说伤春惜花费泪无益,不如痛饮美酒,恣赏落花,语极旷达,实际上却极为沉痛,较之惋惜更深一层。群花飞谢,还没有委埋泥土、坠随流水之前,”吹满地“的”艳粉娇红“还可供人怜惜,然而这种景象转瞬间即将消逝无踪,又能够看到几次?更又能看得几时!”临轩一盏悲春酒,明日池塘是绿阴“(韩偓《惜花》),”直须深“的连连呼唤中,蕴藏着无计留春、悲情难抑的痛苦,但这种感情却故以问语相诘,就显得十分宛转。此二句明朗显豁,曳顿挫,有一唱三叹之妙。
 
                
晏几道●阮郎归         
 
  天边金掌露成霜,云随雁字长。 
  绿怀红袖趁重阳,人情似故乡。 
  兰佩紫,菊簪黄,殷勤理旧狂。 
  欲将沉醉换悲凉,清歌莫断肠!

 
  此词写于汴京,是重阳佳节宴饮之作。词中感喟身世,自抒怀抱,虽写抑郁之情,但并无绝望之意。
 
  全词写情波澜起伏,步步深化,由空灵而入厚重,音节从和婉到悠扬,适应感情的变化,整着词的意境是悲凉凄冷的。
 
  起首两句以写秋景起,点出地点是京城汴梁,时序是深秋,为下文的“趁重阳”作衬垫。汉武帝长安建章宫建高二十丈的铜柱,上有铜人,掌托承露盘,以承武帝想饮以求长生的“玉露”。承露金掌是帝王宫中的建筑物,词以“天边金掌”指代宋代汴京景物,选材突出,起笔峻峭。但作者词风不求以峻峭胜,故第二句即接以闲淡的笔调。白露为霜,天上的长条云彩中飞出排成一字的雁队,云影似乎也随之延长了。这两句意象敏妙,满怀悲凉,为全词奠定了秋气瑟瑟的基调。三、四两句将客居心情与思乡之情交织来写,用笔细腻而蕴涵深厚,一方面赞美故乡人情之美,表达出思乡心切的情怀,另一方面又赞美了重阳友情之美,表达了对友情的珍惜。
 
  过片从《离骚》中“纫秋兰以为佩”和杜牧“尘世难逢开口笑,菊花须插满头归”化出的“兰佩紫,菊簪黄”两句,写出了人物之盛与服饰之美,渲染了宴饮的盛况。接下来一句,写词人仕宦连蹇,陆沉下位,情绪低落,不得不委屈处世,难得放任心情,今日偶得自,于是不妨再理旧狂,甚至“殷勤”而“理”,以不负友人的一片盛情。况周颐《蕙风词话》卷二说:“‘绿杯’二句,意已厚矣。‘殷勤理旧狂’,五字三层意:狂者,所谓一肚皮不合时宜,发见于外者也。狂已旧矣,而理之,而殷勤理之,其狂若有甚不得已者。”试想,本是清狂耽饮的人,如今要唤起旧情酒兴,还得“殷勤”去“理”才行,此中的层层挫折,重重矛盾,必有不堪回首、不易诉说之慨,感情的曲折,自然把意境推向比前更为深厚的高度。结尾两句:“欲将沉醉换悲凉,清歌莫断肠。”由上面的归结,再来一个大的转折,又引出很多层次。词人想寻求解脱、忘却,而他自己又明知这并不能换来真正的欢乐,这是真正的悲哀。《蕙风词话》又说:“‘欲将沉醉换悲凉’,是上句注脚;‘清歌莫断肠’仍含不尽之意。”此乃中肯之语。词之结句,竟体空灵,包含着万般无奈而聊作旷达的深沉苦楚,极尽回旋曲折、一咏三叹之妙。“兰佩紫”二句,承上片“人情”句的含蓄转为宽松:“殷勤”句随着内容的迅速浓缩,音节也迅速转向悠扬:“欲将”二句,感情越来越深沉、曲折,音节也越来越悠扬、激荡。谭献评周邦彦《兰陵王》词的“斜阳冉冉春无极”句,说“微吟千百遍,当入三昧,出三昧。”读晏几道这首词的最后三句,使人也有同样的感觉,因为它的意境、音节配合得极有韵味和感染力,妙处须细细体会。
 
  《宋词举》中云:“小山多聪俊语,一览即知其胜。此则非好学深思,不能知其妙处。”此词正说明了这一点。
 
  纵观全词,尽管作者那种披肝沥胆的真挚一如既往,但经历了许多风尘磨折之后,悲凉已压倒缠绵;虽然还有镂刻不灭的回忆,可是已经害怕回忆了。
 
                
晏几道●阮郎归          
 
  旧香残粉似当初,人情恨不如。 
  一春犹有数行书,秋来书更疏。 
  衾凤冷,枕鸳孤。 
  愁肠侍酒舒。 
  梦魂纵有也成虚,那堪和梦无?

 
  此词抒写的是居者思行者的情怀,但它同其他同类主题的作品比较,技巧上自有特色。作者词中运用层层开剥的手法,把人物面对的情感矛盾逐步推上尖端,推向绝境,从而展示了人生当中不可解脱的一种深沉的痛苦。
 
  上片起首两句将物与人比照起来写,意谓往昔所用香粉虽给人以残旧之感,但物仍故物,香犹故香,而离去之人的感情,却经不起空间与时间考验,逐渐淡薄,今不如昔了。上片歇拍两句,是上两句的补充和延伸,举出人不如物、今不如昔的事实,那就是行人春天初去时还有几行书信寄来,到了秋天,书信越来越稀少了。上片四句,即物思人,感昔伤今,抒写了女主人公对行者薄情的满腔怨恨。
 
  词的下片转而叙述女主人公夜间的愁思,抒写其处境的凄凉、相思的痛苦。
 
  过片两句,写词中人的情感体验,赋予客观的物象——衾与枕以女主人公清冷、孤寂的主观情感,将女主人公的内心感受渲染得淋漓尽致。这里写衾与枕而着眼于凤与鸳,还有其象征意义,是词中人因见衾、枕上绣的凤凰、鸳鸯而想到情侣的分离,以凤凰失侣、鸳鸯成单,来暗示自己的处境已经物是人非、今非昔比了。“愁肠”一句,是其人愁肠百结之际希冀酒醉中求得暂时的解脱,这是她可能找到的唯一消愁的办法。但这里只说“待酒舒”,未必真入醉乡,而酒也未必真能舒愁。联系下两句看,其愁肠不仅未舒,更可能徒然加重相思之情和幽怨愁恨。
 
  结拍两句,写一觉醒来时的空虚和惆怅。既然人已成各,今已非昨,而又往事难忘,后会难期,那就只有入睡之际,寄希望于梦中与相思之人重温旧情了。尽管梦境幻而非真,虚而非实,梦回后反而会令人惘然若失。但梦里倘能相见,总也聊胜于无。可是,最可悲的是,夜来空有相思,竟难成梦,连这一点片刻的虚幻的慰藉也得不到,就更令人难以为怀了。
 
  这结拍两句是层层逼进的写法。上句说已看穿了梦境的虚幻,似乎有梦无梦都无所谓,绝望之情已跃然纸上,而下句一转,把词意又推进一层。从下句再回过来看上句,才知上句是衬垫和加重下一句的,也可以说是未发先敛,欲擒故纵,从而形成跌宕,显示波澜。这种写法,有一波三折、一唱三叹、荡气回肠之妙,将女主人公的一腔怨情抒写得撼人心魄,读来使人为之销魂。
 
  冯煦《六十一家选例言》中说:“淮海、小山,古之伤心人也。其语皆有味,浅语皆有致。”此词即堪称用语浅淡,味致深浓。作者词中采用层层深入、步步紧迫的手法,将思忆之情、怨恨之痛抒发到无可回旋的地步,使人产生异样的黯然情绪,收到了很好的艺术效果。
 
                
晏几道●归田乐          
 
  试把花期数。 
  便早有、感春情绪。 
  看即梅花吐。 
  愿花更不谢,春且长住。 
  只恐花飞又春去。 
  花开还不语。 
  问此意、年年春还会否? 
  绛唇青鬓,渐少花前侣。 
  对花又记得,旧曾游处。 
  门外垂杨未飘絮。

 
  此词抒写感春怀人之情。全词以“花”为线索串起全词,以突出伤春之意。词之上片数花期是盼春,看花吐、恐花飞是留春,下片言情,盼春留春是为怀念“花前侣”。末三句回忆旧曾游处,亦是希冀春天来了能够再会“花前侣”。
 
  起首两句不落俗套,用笔不凡,以盼春写伤春,前后矛盾,语便脱俗。而着一“试”字、“早”字,尤见深情。“看即梅花吐”句,承上启下。“看即”,为随即义。梅花是最早开的花、报春的花,如今已是含苞欲放了。紧扣上句“便早有”三字。愿花“三句,补足上文。这几句的意思是:梅未开时,已希望它更不凋谢,好让芳春长驻人间,怕只怕百花飘残,匆匆春又归去!
 
  过片后,紧承上片,语本欧阳修《蝶恋花》“泪眼问花花不语”意。等到花开时,它却默然无语,试问其中的深意,年年的春天都能够理解吗?三句的言外之意是,如果春天能理解人们的心意的话,它就不会叫花儿凋谢了,因为花开花落,春来春去,正是人们悲感的缘由。年年如是伤春,年年的春天依然逝去,“不语”的是花,发出痴问的是词人,“此意”,即上片愿花不谢、春长住之意。句句深入,环环紧扣,两片融为一气。“绛唇青鬓”二句,转而进入怀人的主题。当日花前一起快乐地游春的侣伴如今安?《小山词自序》说:“追惟往昔过从饮酒之人,或垄木已长,或病不偶,考其篇中所记悲欢合离之事,如幻如电,如昨梦前尘,但能掩卷怃然,感光阴之易逝,叹境缘之无实也。”“绛唇青鬓”,形容年少,当指昔日同游的女子,即莲、鸿、蘋、云等人。“渐少”,意谓一年比一年少,与上文“年年”呼应。两句跌深一层,道出词旨“对花”三句,收束全词。可是看到花开,便记起旧日曾游之地,而那时,那门外袅娜的垂杨,还未曾扬花飘絮呢!“旧曾游处”,即当时歌酒征逐之地:“门外垂杨”,即作者《浣溪沙》词“户外绿杨春系马”处。末三句追忆旧游,以当日赏春的欢乐与今朝孤独的悲感对照,说明花飞春去只是勾起伤感的表面原因,而感旧怀人才是真意之所。
 
  这首小词,以深挚的感情、浅近的语言,把感春怀人的心绪娓娓道来,流美自然而又缠绵往复,情真意切,感人至深,令人为之低徊不已,堪称独具艺术魅力的纯情至情之作。全词拗句甚多,喜用重字,具有飞扬灵动的音乐美。整首词平易深刻,秀韵天然,美不胜收。
 
                
晏几道●浣溪沙          
 
  二月和风到碧城,万条千缕绿相迎,舞烟眠雨过清明。 
  妆镜巧眉偷叶样,歌楼妍曲借枝名。 
  晚秋霜霰莫无情。

 
  此为咏物词。词中借咏和风细雨中盛极一时、风情万种的柳枝,塑造了虽青春年少、红极一时而终归要红颜老去、潦倒落拓的歌妓舞女形象,表达了词人对于被侮辱、被损害的风尘女子的同情和关注,同时也寄寓了作者自身深沉的身世感慨。全词借助形象上的比拟与联想,将物与人的命运浑然一体地交织一起,收到了很好的艺术效果。
 
  上片借柳喻人,以风流蕴藉、温馨旖旎的春风杨柳象征歌妓舞女年轻时的生活和形象。起首一句点明时令。“碧城”是丛丛柳树的形象化比喻。此句从容自而又明快轻灵,给人以和煦的春风飘然而至的感觉,而“碧城”的字面又造成重翠叠碧的视觉印象,故虽平直叙起,却有鲜明的形象感。次句“绿相迎”应上“到碧城”,不仅画出了柳枝迎风飘拂、如有情相迎的动人意态,突出了和风的化煦作用,也传出词人面对春风杨柳万千条的景象时欣喜的心情。第三句“舞烟眠雨过清明”以概括之笔收结上片。柳枝暮春的晴烟轻霭中飘舞,暮春的霏霏丝雨中安眠,梦一般温馨的环境中度过了清明三月天。“舞”字、“眠”字,一写动态,一写静态,都能得柳枝之神理,前者见其春风得意,后者见其恬静安闲。
 
  过片巧妙地以眉和柳叶将物与人联系起来。美人对镜梳妆,爱把双眉画成柳叶的形状,歌楼宴席上演唱的清歌也用柳枝作为曲名。词人巧妙地借柳叶眉、《柳枝》曲的流行来渲染柳枝的声名。“偷”、“借”二字,把被“偷”、被“借”的柳放到备受歆羡的位置上,可谓尊崇之至。
 
  结句点明主题,情深意切,希望霜霰莫打杨柳,实际上是说歌妓舞女到人老珠黄时备受摧残,寄托了词人对她们的同情。
 
  总之,此词借柳喻人,寄托了作者对不幸女子的深切同情,给读者以心灵上的震撼。
 
                
晏几道●浣溪沙         
 
  唱得红梅字字香,柳枝桃叶尽深藏。 
  遏云声里送离觞。 
  才听便拚衣袖湿,欲歌先倚黛眉长。 
  曲终敲损燕钗梁。

 
  此为送别词。作者词中运用新巧的艺术构思和奇特的艺术手法,着力描写歌女唱曲的优美动人,从侧面烘托出悲离伤别的命意,虚实相生、情文并茂地表情达意。
 
  上片写女方为送别而唱梅花曲词。起首一句,着一“香”字,极言其唱得既甜美又饱含感情。由乐曲之名联想到真正的梅花,又以红梅之香比喻乐声,听觉与视觉、嗅觉交织起来,这就是诗论家所说的“通感”。字字皆香,声声俱美,可想见歌女此时情愫。
 
  次句“柳枝桃叶尽深藏”,反衬补足首句。“柳枝”,指《杨柳枝》曲。古横吹曲有《折杨柳》。后世翻此曲者,亦多写离别行旅之情。“柳枝”,亦歌女名,见李商隐《柳枝》诗序。“桃叶”,《古今乐寻》载,晋王献之爱妾名桃叶,缘于笃爱,献之临江相别时作歌曰:“桃叶复桃叶,渡江不用楫。但渡无所苦,我自迎接汝。”后收入乐府,名《桃叶歌》。柳枝、桃叶,语意双关。亦人名,亦歌名,又与首句“红梅”字面相应。“尽深藏”,是说其他歌女及所唱的曲子都远不及这位姑娘和她的“红梅”曲。“遏云声里送离觞”,于上片歇拍处小结。“遏云”,谓歌者声调高亢激越,使天上的行云为之而停止。《列子。汤问》载,歌者秦青相送薛谭,“饯于郊衢,抚节悲歌,声振林木,响遏行云”。“送离觞”三字,点出歌筵送别。
 
  过片二句,承“送离觞”从男女双方来写:男方才听便拚衣袖湿,感情简直无法控制;女方欲歌先倚眉黛长,尽量控制自己的感情。“拚”,有甘愿、不顾惜之意。行人知道无法控制自己的感情,那就索性让泪水流下来吧。“倚”,有依靠、凭仗之意。女子巧画长眉,宜颦宜笑,若是画作“远山眉”时,就更勾起人的离愁别恨了。“才听”二句,写出行人与歌者早已心意相通,故就更容易被歌声感染。结句敲损燕钗梁,暗用《世说新语。豪爽》所载王仲处咏歌时以铁如意打唾壶,壶口尽缺之典故,一方面说明男方对女方所唱激赏,两人感情达到了共鸣,另一方面钗梁断则暗示诀别,通过这一典型动作表达凄绝的感情。
 
                
晏几道●浣溪沙         
 
  日日双眉斗画长,行云飞絮共轻狂。 
  不将心嫁冶游郎。 
  溅酒滴残歌扇字,弄花熏得舞衣香。 
  一春弹泪说凄凉。

 
  此词通过歌妓内心痛苦的真实描写,表达了对封建社会中被侮辱、被损害的不幸女子的同情与怜惜。
 
  全词以精美之词传达沉郁悲凉之情,貌似轻柔,而笔力沉重。小晏词中,它是别具一格的作品。词中先以浓墨重彩极言女子装饰之美、歌舞之乐,而末句却突作转折,写女子内心的坚贞与凄凉,两相对比,从巨大的反差中表现了女主人公的完整形象。
 
  起首一句,写歌女贵人们要求下,梳妆打扮,争妍取怜,每日仔仔细细地画着自己的一双长眉毛。一“斗”字,已饱含辛酸。次句更进一步描写:她象天上的行云那样轻浮,象纷飞的柳絮那样狂荡。“行云”,用《高唐赋》巫山神女“旦为朝云,暮为行雨”意,暗喻歌妓的生涯。“飞絮”,旧诗词中常用杨花柳絮的飘流无定喻女子的命运和行踪。“行云飞絮”四字,不独写歌女的举止情态,也暗示了她的身份。“轻狂”,也是表象而已。杜甫《绝句漫兴》诗:“颠狂柳絮随风舞,轻薄桃花逐水流。”随风逐水,不也象征着女子身不由己、随人摆布的可悲境遇吗?前两句极力写这位歌女的装饰和态度,强调她的“轻狂”,是为了表现其现实生活与理想的矛盾——“不将心嫁冶游郎!”这才是歌女内心世界的真实写照。她发誓不把自己的真心许给浪荡的男子。语自李商隐《无题》诗“不知身属冶游郎”化出,而其思想境界更高。“身属”,那是无可奈何的,也许是无法避免的,处社会底层的歌妓,被迫委身于那些玩弄女性的公子哥儿,可是,她的内心深处,还是有其不可侵犯的领地的,身可属而心不可嫁,冶游郎决不能获得自己真正的爱情。“不将心嫁”,字字千钧,斩钉截铁,向人们揭示出一个被压封建社会最底层的妇女纯洁、美好的心灵。
 
  过片二句,描绘歌女筵前伴人歌舞的情景:酣饮时溅出的美酒滴到歌扇上,使扇上的字迹都漫漶了;拈花弄草,把舞衣熏染得幽香袅袅。“溅酒”,谓其纵饮狂荡:“弄花”,写其娇美情态。歌扇舞衣,乃表明女子身分之物。两句字面艳冶,描绘精工,次句从于良史《春山夜月》诗“掬水月手,弄花香满衣”化出,而色彩更为秾丽。这就是歌女的日常生活,也是“轻狂”二字的注脚。她酒筵上不得不歌舞助欢,而其心里却充满了浓重的悲凉。“一春弹泪说凄凉”,意思是说:无人可诉,唯有暗中流泪,独自凄凉,又辜负了美好的芳春,虚度了大好的年华。至此,方点出词旨。
 
  此词虽以歌妓的口吻写出,但也包含着作者身世悲苦的感慨。晏几道原是贵家公子,曾经过着锦衣玉食、珠环翠绕的生活,但后来政治失意,仕途坎坷,落魄不堪,然而他一直保持着高尚的节操,耿介、傲岸,“不践诸贵之门”,“人面负之而不恨。”晏氏这种穷愁潦倒的境遇及率真而洒脱的性格,与此词女主人公有相似之处。因此,当他将自己的身世之感融入作品时,使人倍感真实而亲切。
 
                
晏几道●六么令         
 
  绿阴春尽,飞絮绕香阁。 
  晚来翠眉宫样,巧把远山学。 
  一寸狂心未说,已向横波觉。 
  画帘遮帀,新翻曲妙,暗许闲人带偷掐。 
  前度书多隐语,意浅愁难答;昨夜诗有回文,韵险还慵押。 
  都待笙歌散了,记取留时霎。 
  不消红蜡。 
  闲云归后,月庭花旧栏角。

 
  此词极为细腻婉曲地写一位歌女和情人的约会,通过这样一个角度,展现女主人公的内心活动,寄寓了词人对于这位歌女向往真正的爱情而不可得的深切同情。
 
  起首两句,点出季节时令和住所,又以柳絮飞舞环绕的比喻把歌女因有约会而产生的兴奋、紧张的心情作了一番引人联想的比拟。“晚来”两句写她描眉梳妆,学着宫中的远山眉样,精心描画。《赵飞燕外传》载,赵飞燕妹合德,为薄眉,号远山黛。这是“女为悦己者容”,翠眉是画给她的情人看的。写眼睛的两句更为生动。此时她化妆已毕,步出宴会厅前,“一寸狂心未说,已向横波觉”。“狂心”,是难以抑制的热切之心。“已向横波觉”,“向”字、“觉”字,其中隐隐有一个人,就是今晚她所要密约的人。这人已席间,她一瞥见,就向他眼波传情,而被这个人察觉了,彼此心照不宣。“画帘”三句谓歌女处于“画帘密帀”的环境中,没有追求个人爱情、幸福的自由,只能把感情寄托新翻的曲子里,希望有人把自己的曲子传出去。
 
  下片言歌女所爱的人来信写得很含蓄,而自己写得很浅露,难以给她回信;昨夜想写几句诗给他,又心灰意冷,思想上很矛盾,只好作罢,既不要写信,也无须写诗,让彼此都记取过去那短暂的相聚情景:那是一个幽静的美好夜晚,庭院中开满鲜花,人们散去之后,月亮还挂庭院的旧阑角上。作者通过刻划歌女复杂矛盾的心情,表达了对这位歌女向往真正的爱情而不可得的同情。
 
  此词以真挚的感情、新颖的构思、精美的语言和生动的描绘,对歌妓舞女的生活进行了深入开掘和细致表现,展现了她们复杂而痛苦的内心世界,流露出对她们的同情与关切,产生了强烈的艺术魅力。
 
                
晏几道●河满子         
 
  绿绮琴中心事,齐纨扇上时光。 
  五陵年少浑薄倖,轻如曲水飘香。 
  一夜魂消梦峡,年年泪尽啼湘。 
  归雁行边远字,惊鸾舞处离肠。 
  蕙楼多少铅华,从来错倚红妆。 
  可羡邻姬十五,金钗早嫁王昌。

 
  此词塑造了歌妓沦落风尘的憔悴、悲苦形象,叙写了她们强颜欢笑中耗尽青春、耗尽生命的不幸身世,流露出作者对她们悲惨命运的深深关切和同情。
 
  上片起首两句通过绿绮琴、齐纨扇传达出女子的幽怨。齐纨扇,指歌舞时所持的团扇,诗词中常用其象征烟尘女子红颜难驻,一旦憔悴,就如同秋扇见捐一般遭遗弃。篇首所言“琴中心事”,正是女主人公对“齐纨扇上时光”的嗟叹。
 
  三、四两句,指斥了那些薄倖年少。五陵,本指汉代长安的长陵、安陵、阳陵、茂陵、平陵一带豪富聚居之地,此处是借指。“浑薄倖”,形容那些贵游子弟,简直都是负心的无赖,他们轻薄浮浪,犹如水面浮花,倏尔远逝,这里也透露出知音难求、终身无靠的苦闷。以下两句,使用典故,作出了概括。“夜夜”句用宋玉《高唐赋》巫山神女事。李商隐《无题》诗中有“神女生涯原是梦”之句,即由此而来,后来“神女”成为“青楼倡女”的同义语。“年年”句,则用张华《博物志》“舜死,二妃泪下,染竹即斑,妃死为湘水神,故曰”湘妃竹“之事,借以写出歌妓内心的痛苦。
 
  过片“归雁”句,写歌妓怅望长空,怀念远人,但见雁群排列成字,飞回南方,却收不到薄情郎的片纸只字。“惊鸾”为自喻。古时称妆镜为“鸾镜”。刘敬叔《异苑》载:“罽宾王有鸾,三年不鸣。夫人曰:”闻鸾见影则鸣‘,乃悬镜照之,中宵一奋而绝。故后世称为鸾镜。“这里说她揽镜自照,看到自己为相思所苦的憔悴容貌,十分惊忧。继而又联想起还有多少青楼女子,自恃丽质天成,引人爱慕,待到红颜老去,只能独处神伤。铅华,本指搽脸之粉,此处借喻浓妆歌伎。
 
  结拍两句笔锋忽转,化用崔颢《古意》诗意:“十五嫁王昌,盈盈入画堂,自矜年最少,复倚婿为郎。舞爱前溪绿,歌怜子夜长。闲来斗百草,度日不成妆。”着意渲染了邻姬早嫁贵人、享尽荣华之可羡,以此作为衬托,使本词女主角沦落风尘的憔悴形象显得更为突出。词之下片,以凄冷哀婉的笔调,叙写歌妓强颜欢笑中耗尽了美好的青春年华,一旦人老珠黄,就此潦倒沦落,孤寂与凄苦中走向生命的尽头,读来令人叹惋、哀伤。
 
  此词艺术上颇具特色。它不直接叙事、不使用口语,而是运用典故,注意对称,如“魂消梦峡”与“泪尽啼湘”;并且雕琢刻镂,辞采华丽,如“绿绮琴中”与“齐纨扇上”;还求含蓄曲折,化用前人诗意,如“邻姬十五”、“早嫁王昌”,收到了很好的艺术效果。
 
                
晏几道●长相思         
 
  长相思,长相思。 
  若问相思甚了期,除非相见时。 
  长相思,长相思。 
  欲把相思说似谁,浅情人不知。

 
  此词纯用民歌形式,上下片均以“长相思”迭起,上片言只有相见才得终了相思之情;下片言由于不得相见,相思之情无处诉说,以浅情人不能理解自己的心情反衬自己一往而情深。
 
  词的上片,一气流出,情溢乎辞,不加修饰。“若问”两句,自问自答,痴人痴语。要说“相见”是解决“相思”的唯一办法,这纯是痴语,痴心,可是,小晏却认认真真地把它说了出来,正是如黄庭坚《小山词序》所云“其痴亦自绝人”。结句非同凡响,抒写了比相思不相见更大的悲哀。
 
  “说似谁”,犹言说与谁、向谁说。纵使把相思之情说了出来,那浅情的人儿终是不能体会。浅情是深情的对面,多情的小晏却总是碰到那样的人,可是,当那人交暂情浅,别后又杳无音信,辜负了自己的刻骨相思时,词人依然是一往情深,不疑不恨,只是独自伤心而已。下片四句,以“浅情人”反衬小晏相思苦恋之情。
 
  此词为作者词中别调,语极浅近,情极深挚,朴直中自饶婉曲之致,缠绵往复,姿态多变,回肠荡气,音节尤美。
 
                
晏几道●少年游          
 
  离多最是,东西流水,终解两相逢。 
  浅情终似,行云无定,犹到梦魂中。 
  可怜人意,薄于云水,佳会更难重。 
  细想从来,断肠多处,不与今番同。

 
  此词抒离别怨情,上片分写云、水,以水虽离多而终能相逢、云虽无定犹能到梦中,为下片反衬作好铺垫。过片总云、水言之而又能翻进一层,说人意薄于云水。开篇先以双水分流设喻:“离多最是,东西流水。”以流水喻诀别,其语本于传为卓文君被弃所作的《白头吟》:“躞蹀御沟上,沟水东西流。”第三句却略反其意,说水分东西,终会再流到一处,等于说流水不足喻两情的诀别,第一层比喻便自行取消。于是再设一喻:“浅情终似,行云无定。”用行云无凭喻对方一去杳无信息,似更妥贴。不意下句又暗用楚王梦神女“朝为行云”之典,谓行云虽无凭准,还能入梦,将第二个比喻也予取消。短短六句,语意翻复,有柔肠百折之感。
 
  过片总云、水言之而又翻进一层,言人意薄于云水。流水行云本为无情之物,可是它们或终能相逢,或犹到梦中,似乎又并非一味无情。苦于“佳会更难重”的人儿心目中,人情之薄远甚于云水。翻无情为有情,原是为了加倍突出人情之难堪。结拍三句直抒情怀,语极沉痛:仔细回想,过去最为伤心的时候,也不能与今番相比。此三句是抒情主人公内心世界直截了当的表露和宣泄,感情极为深沉、厚重,读来荡气回肠,一唱三叹。
 
  近人夏敬观评此词:“云水意相对,上分述而又总之,作法变幻。”作者词中正是运用这种艺术手法,造成回旋往复的词境,给读者以无穷的回味。
 
                
晏几道●虞美人          
 
  曲阑干外天如水,昨夜还曾倚。 
  初将明月比佳期,长向月园时候望人归。 
  罗衣著破前香,旧意谁教改? 
  一春离恨懒调弦,犹有两行闲泪宝筝前。

 
  此为怀人怨别词。词中以浅近而真挚的语言,回旋往复地抒写了词人心中短暂的欢乐和无法摆脱的悲哀,寄托了词人落拓不堪的人生境遇中对于人情冷暖、世态炎凉、身世浮沉的深沉感慨。词中着意刻画的女子形象,隐然蕴含作者自伤幽独之感。
 
  词的上片描述女主人公倚阑望月、盼人归来之情。
 
  起首两句主写倚阑,而写今夕倚阑,却从“昨夜曾倚”见出,同样一句词,内涵容量便增加一倍不止。——既然连夜皆倚阑而望,当还有多少个如“昨夜”者!“天如水”,比喻夜空如水般明澈与清凉,可是其意不于写天,而于以明净的天空引出皓洁的明月。歇拍两句写女主人公的对月怀人。男子去后一直不回来,也没说准什么时候回来,她结想成痴,就相信了传统的或当时流行的说法——月圆人团圆,每遇月圆,就倚阑苦望。词中写女主人公倚阑看月,从希望到绝望,有其独到之处。“初将”是说“本将”,这一语汇,便已含有“后却不然”的意味。下面却跳过这层意思,径写“长望”,其中自有一而再、再而三以至多次的希望和失望的交替不言之中。“初”字起,“长”字承转,两个要紧的字眼,括净时期以来望月情事,从中烘托出女主人公的痴情和怨意。
 
  词的下片抒写女子不幸被弃之恨,与上片的真诚信托、痴情等待形成强烈的反差。过片两句,从等待无望而终于悟知痴想成虚。“罗衣著破”,是时长日久:“前香”,则以罗衣前香之犹存比喻往日欢情的温馨难忘,委婉表达对旧情的缱绻眷恋。“旧意谁教改”?问语怨意颇深。人情易变,不如前香之尚;易散之香比人情还要持久,词中女主人公感到深深的痛苦。结拍二句,点出全词的“离恨”主旨,以“一春”写离恨的时间久长,以“懒调弦”、“两行闲泪”形容离恨的悲苦之深,将愁极无聊之感抒写到极致。
 
  春日本为芳思缠绵之时,然而日日为离恨所苦,自然无心调弦弹筝,然而又百无聊赖,于是不得不对着筝弦黯然神伤。这种内心的苦恨,被作者表现得维妙维肖。陈延焯谓“北宋晏小山工于言情”,确然不错。
 
  此词运笔有迥环往复之妙,读之使人心魂摇荡,低徊不已。
 
                
晏几道●采桑子         
 
  西楼月下当时见,泪粉偷匀。 
  歌罢还颦。 
  恨隔炉烟看未真。 
  别来楼外垂杨缕,几换青春。 
  倦客红尘,长记楼中粉泪人。

 
  上片忆当年西楼月下初见,泪粉而偷匀,歌罢而还颦,细腻地描绘出歌女的处境、神态和心情。起首两句写一次夜间的宴集,词人月下与她相见——她正偷偷地抹干珠泪,重整铅华。“泪粉偷匀”,初次见面的印象是最深刻的,也许是终生不忘的,何况那是一位正流泪的姑娘!“匀”,谓匀粉,把脸上的粉搽匀。“偷匀”二字,中含几许辛酸。“歌罢还颦”,她匀脸后还要继续唱歌,唱完了歌却又皱着眉头,郁郁不乐,那神态可惜隔着袅袅的炉烟,未能看得真切。“看未真”三字,意味深长。其实,淡薄的香烟,不能阻隔人的视线,词人所“恨”的只是坐处与她隔开,未得亲近,尤其是无法知道她为什么流泪悲伤。
 
  上片着力“泪”字与“颦”字。歌女的凄凉身世,痛苦心情,词人对她的同情和爱慕,都这里表达出来了。如俞陛云所说的:“不过回忆从前,而能手写之,便觉当时凄怨之神,宛呈纸上。”(《宋词选释》)
 
  下片写别后相思,楼外柳、楼中人对举,全从倦客写去。过片两句,言自从分别过后,想那楼外垂杨,又该几度春天更换枝叶。“垂杨”,旧体诗词中,往往有着各种特殊的象征意义。古来有折杨柳赠别的习俗,因而见到杨柳便使人联想到别离;杨花柳絮,飘飏无定,又使人联想到身世的飘泊无依。“几换青春”,犹言过了几个春天。欧阳修《朝中措》词:“手种堂前垂柳,别来几度青春。”青春,指春季,春季草木由枯而绿,故云青春。词中说青春几回更换,语意双关,亦暗示人的年华渐老。“倦客红尘”,犹言红尘中之倦客,词人自谓。上与“别来”“几度青春”相应,飘零岁久,故云“倦客”;下连“长记楼中粉泪人”。“红尘”对照“楼中”,“倦客”对照“粉泪人”。“楼中粉泪人”,篇首所写初见时歌女形象,至此特再大书一笔,不但词的作法上做到首尾相应,思想感情上也是以初见时她的“泪粉偷匀”的情景最撼动人心,因而别来长记不忘。至此,作者对这一歌女的形象作了生动、准确的概括,女主人公的艺术形象呼之欲出。
 
                
晏几道●思远人         
 
  红叶黄花秋意晚,千里念行客。 
  飞云过尽,归鸿无信,何处寄书得? 
  泪弹不尽当窗滴。 
  就砚旋研墨。 
  渐写到别来,此情深处,红笺为无色。

 
  此词就“寄书”二字发挥,写以泪研墨,泪滴红笺,情愈悲而泪愈多,竟至笺上的红字褪尽。用夸张的手法表情达意,写出感情发展的历程,是此词艺术上的突出特点。
 
  起首两句,写女主人公因悲秋而怀远,既点明时令、环境,又点染烘托主题。一“晚”字,暗示别离之久,“千里”,点明相隔之远。两句交代了时间和空间,给下文留了铺展的余地。“飞云过尽,归鸿无信”两句是客:“何处寄书得”一句是主。鸿雁,随着天际的浮云,自北向南飞去。闺中人遥望渺渺长空,盼望归鸿带来游子的音信。“过尽”,已极写其失望之意了,由于“无信”,便不知游子而今所,自己纵欲寄书也无从寄与。
 
  过片词意陡转:弹洒不尽的那两行珠泪,还当窗滴下来,并滴进了砚台中,就用它来研磨香墨。下片出人意表,另开思路。正因无处寄书,更增悲感而弹泪,泪弹不尽,而临窗滴下,有砚承泪,遂以研墨作书。故而虽为转折,却也顺理成章了。明知书不得寄,仍是要写,一片痴情,惘惘不甘,用意尤其深厚。语本孟郊《归信吟》“泪墨洒为书”一句,而情真意足,写出小儿女的情态,巧而不纤,较诸“和泪濡墨”的套语自有深浅真伪之别。“渐写到别来,此情深处,红笺为无色。”收语写闺人此时作书,纯是自我遣怀,她把自己全部的内心本质力量投进其中,感情也升华到物我两忘的境界。对此,陈匪石《宋词举》有一段极为透辟的分析:“‘渐’字极宛转,却激切。‘写到别来、此情深处’,墨中纸上,情与泪粘合为一,不辨何者为泪,何者为情。故不谓笺色之红因泪而淡,却谓红笺之色因情深而无。”无论是泪、墨、红笺,都融进闺人的深情之中,物与情已浑然一体。
 
  这首词与小晏惯常的“情溢词外,未能意蕴其中”这一风格不同。全词用笔甚曲,下字甚丽,宛转入微,味深意厚,堪称小晏词中别出机杼的异调。
 
                
晏几道●留春令        
 
  画屏天畔,梦回依约,十洲云水。 
  手撚红笺寄人书,写无限伤春事。 
  别浦高楼曾漫倚。 
  对江南千里。 
  楼下分流水声中,有当日凭高泪。

 
  这首词写一个女子伤春怀人的情思。杨慎《词品》中说,晏几道此词全用晁元忠诗:“安得龙湖潮,驾回安河水,水从楼前来,中有美人泪。人生高唐观,有情何能己!”词的上片说梦中追寻到天边,到了人迹罕至的海上十洲,醒来把无限的情思都写到了信中。起首三句,想象奇特而瑰丽,落笔颇为不俗:近咫尺的屏风,迷离中居然看成像天般遥远。一实一虚,一近一远,通过这强烈的对比,表达了对情人远别的怀思。“十洲”,是仙人所居、人迹罕至之地。托名为汉东方朔撰的《十洲记》载,八方大海中,有祖洲、瀛洲、玄洲、炎洲、长洲、元洲、流洲、生洲、凤麟洲、聚窟洲。词中例以美人为仙,美人所居为仙境,暗指所思念的人的居处。十洲是仙灵境界,凡人无法到达,只有梦中才能前往。梦醒后,看到屏风上画着的山山水水,犹疑是梦中所历,更写出梦境的虚幻和醒后的怅惘,真是妙有远神,令人掩抑低徊不已。歇拍两句写词人手执着写有无限伤春心事的红笺准备寄给美人书信,此二句把寄人的红笺与十洲的残梦联系起来,创造出情景交融的境界,表现了词人苦恋的情怀,具有很强的艺术感染力。
 
  下片是对往事的回忆,写抒情主人公曾无聊地独倚高楼——正两人分别的水边,面对着辽阔的千里江南之地。这里所写的不是昔时相聚的欢娱,而是别后的思念,脱出词家惯常用的上下片对比的手法,感情便越觉沉厚。结拍两句,进一步写倚楼时的怀思。
 
  此处着意“分流”二字。古乐府《白头吟》:“蝶躞御沟上,沟水东西流。”以水东西分流,喻人们一别之后不再相见。人倚高楼,念远之泪却滴向楼下分流的水中,将离愁别绪与怀人立情抒写得深婉曲折而又缠绵悱恻,具有感人至深的艺术力量。
 
                
晏几道●御街行         
 
  街南绿树春饶絮,雪满游春路。 
  树头花艳杂娇云,树底人家朱户。 
  北楼闲上,疏帘高卷,直见街南树。 
  阑干倚尽犹慵去,几度黄昏雨。 
  晚春盘马踏青苔,曾傍绿阴深驻。 
  落花犹,香屏空掩,人面知何处?

 
  此为冶游之作。全词以含蓄有致的笔触,从眼前景物咏起,渐渐勾起回忆,抒写了故地重游中的恋旧情怀。
 
  上片写景。起首四句,是北楼南望中的景色和意想。正因鸟瞰,才能看得那样远,看得见成行的柳树和别的花树,看得见花絮红白相间织成的灿烂“娇云”,看得见漫天飞絮。这里,“雪满游春路”是由柳树“饶絮”而生的奇想,同时又点出“晚春”二字。
 
  至于“树底人家朱户”,当是从“树头”的空隙间隐约见之,它是掩映一片艳花娇云之中的,把一种急切的寻寻觅觅的情态表现得非常传神。
 
  过片由景及情,写出了词中人不忍离的情态和心理。“晚春”两句写不忍离去的原因。“盘马”显然不是今日之事,“晚春”也不是眼前这个晚春,而“绿阴”、“青苔”的所,必定是“街南绿树”底下的那某个“人家”。要之,这里是词中人昔游之地。对景枨触如此,必有值得永久纪念的特殊情事。于是,结拍“落花犹,香屏空掩,人面知何处!”点明词旨。
 
  较之“桃花依旧笑东风”之句,尤觉有花落人去之苦。词中人只于北楼闲望,原来他已经访过不曾出现的伊人了,她那里断无消息,惟“香屏空掩”而已。此词与唐朝诗人崔护《题都城南庄》一诗的意境——“去年今日此门中,人面桃花相映红。人面不知何处去,桃花依旧笑东风”有异曲同工之妙,而两首作品艺术表现上的差异,读者诸君也自会有一番感悟。
 
                
晏几道●更漏子         
 
  柳丝长,桃叶小。 
  深院断无人到。 
  红日淡,绿烟晴。 
  流莺三两声。 
  雪香浓,檀晕少。 
  枕上卧枝花好。 
  春思重,晓妆迟。 
  寻思残梦时。

 
  《白雨斋词话》称此词“婉转缠绵,深情一往,”
 
  《宋词选释》也称其“景丽而情深”,皆为深透之语,道出了此词的艺术风格所。全词以闲雅的笔调和深婉的情致,抒写了春日闺思的情怀,创造出一种纯美的词境。
 
  上片以轻倩妍秀的笔触,描写室外美好的春景。
 
  起首三句描绘柳丝长长、桃叶细嫩、深院空寂的景色,烘托春日寂静的气氛。“无人到”上加一“断”字,便有怨意,为结处写情作了铺垫。歇拍三句写院中的景物:淡淡的红日照进院子里,浓绿的树丛笼罩着漠漠轻烟,传来了流莺三两声鸣啭。一“淡”字,写出春天初阳的特色。空中水气弥漫,故太阳淡而无光。绿烟,指草木间的烟霭。末句以莺声反衬深院的寂静。
 
  过片三句,转写室内的情景:闺中人雪白的肌肤透出了浓香,脸上浅红色的娇晕也消褪了,那绣枕头上、低压着枝梢的花儿十分美好。雪,喻女子莹白的肌肤;檀晕,浅红色的妆晕。上两句暗示闺人一夜独眠,辗转不寐,故妆残晕少。“枕上”句,隐喻闺人之美,故见枕上花枝而益增枨触。三句语浅情深,含蓄蕴藉,深婉曲折,颇为耐人寻味。结拍三句,春思,犹言春情、春愁,指闺人春日的情思。“晓妆”句,意与温庭筠《菩萨蛮》“懒起画蛾眉,弄妆梳洗迟”相近,而情韵似更胜,真能写得出“寻思”的神理。春日里,闺中人闲愁深重,起床后也迟迟不愿去梳妆独自寻思清晓的残梦。这三句含而不露,无限幽怨尽不言之中。词中人梦境的内容,作者没有道破,这就给读者留下了充分的想像空间和无穷的回味。
 楼主| 发表于 2013-7-25 09:12 | 显示全部楼层
王观词作鉴赏
 
                生平简介
 
  王观(生卒年不详)字通叟,海陵(今江苏泰州)人,为胡瑗门人。嘉祐二年(1057),任大理寺丞,知江都县。累官翰林学士。因词作《清平乐》有“黄金殿里,烛影双龙戏”、“折旋舞彻《伊州》,君恩与整搔头”等句,忤太后旨,翌日罢职。遂自号逐客,或称王逐客。往太学时,秦观父赞其“高才力学”,故亦取子名为“观”。词集有《冠柳集》,不传。今有赵万里辑本。
 
              
王观●庆清朝慢·踏青       
 
  调雨为酥,催冰做水,东君分付春还。 
  何人便将轻暖,点破残寒? 
  结伴踏青去好,平头鞋子小双鸾。 
  烟郊外,望中秀色,如有无间。 
  晴则个,阴则个,饾饤得天气有许多般。 
  须教镂花拨柳,争要先看。 
  不道吴绫绣袜,香泥斜沁几行斑。 
  东风巧,尽收翠绿,吹眉山。

 
  这首词以工丽、尖新的笔触,从春日里天气的变化和姑娘们的踏青活动两方面入手来描绘春景,将两者和谐地组合成一幅风流楚楚、生意盎然的春景图。
 
  全词铺叙与描写的技巧、手法上继承和发展了柳永的艺术表现方法,而内容上又富有生活气息,读来令人耳目为之一新。
 
  起首两句打破了一般词中写春景的套路,另辟蹊径,写出了初春时节人们不大注意的自然景物的变化:雨变成酥,冰化为水。韩愈《早春呈水部张十八员外》有“天街小雨润如酥”之句,“如酥”正是早春之雨的特色,这里深入一步说“调雨为酥”,与“催冰做水”一起,突出春神主持造化的本领,把大自然的运行,用“东君分付”四字加以形象化。有了春水的滋润,大地将勃发出无限生机,百花争妍的日子定会来到。浓郁的春意,尽括这三句之中,可以说是对“东君”的赞歌。这三句实际上是一个整体,前两句乃由后一句生发而出,意思的顺序上,当是第三句前,前两句后,词人把它们倒置过来,先画龙而后点睛,更有曳生姿之妙。三句之后,接下去是“何人便将轻暖,点破残寒?”这个疑问句式表明已到残寒尽退、到轻暖的时候。这是何人主使的呢?当然仍是“东君”。这个疑问句式,既是为了铺叙的跌宕生姿,也是为了使人们对春天的到来,应向造福于人的“东君”表示深深的敬意。“结伴踏青去好,平头鞋子小双鸾。”写趁着轻暖的天气,姑娘们结伴而行,野外踏青。“平头鞋子小双鸾”正是词人别具匠心的地方,此处先把它提出来作为下文的伏笔。“烟郊外,望中秀色,如有无间。”化用王维《汉江临眺》诗中的名句,用来写踏青的姑娘们野外所看到的迷迷蒙蒙的秀色。这样,不仅写出了阳春烟景,且可从“望中”二字体会到姑娘们愉悦的心情。
 
  过片三句运用口语,生动地描绘出天气的变化,活泼而有意趣。贺裳他所作的《皱水轩词筌》里说:“险丽,贵矣,须泯其镂划之痕乃佳。如蒋捷‘灯摇缥晕茸窗冷’,可谓工矣,觉斧痕犹。如王通叟春游曰:”晴则个,阴则个‘云云,则痕迹都无,真犹石尉香尘,汉皇掌上也。两’个‘字尤弄姿无限。“贺氏提出了两个”个“字用得妙,颇有见地。而”饾饤“一词则用得更具神采,有了这个词,前两个”个“字的”弄姿“才显示出来。天气的阴晴无常,使得踏青的姑娘们的情绪起了变化,她们要赶快一揽春景之胜:”须教镂花拨柳,争要先看。“写出了她们看花觅柳的急切心情与行动,”镂“、”拨“两字用得很工,仿佛可以听到她们清脆的笑声,看到她们轻盈的体态。她们只顾忘情地欢笑,”不道吴绫绣袜,香泥斜沁几行斑。“一不小心脚踏进泥淖里,浊浆溅涴了她们的罗袜,而前面写的”小双鸾“更是沾满污泥。无限珍惜的心情使她们笑容顿敛,双眉紧锁,”东风巧,尽收翠绿,吹眉山。“”眉山“典出《西京杂记》谓卓文君”眉色如望远山,脸际常若芙蓉“。踏青姑娘们的蛾眉,本来是淡淡的,但眉头一皱,黛色集聚,好象大地上所有的翠绿全被灵巧的东风吹上边。词人捕捉住踏青的姑娘们一瞬间的感情变化,用幽默、风趣的夸张手法,写出了她们有点尴尬的神情。
 
  此词一反寻常春景词的套路,绕开和风煦日、庞柳娇花之类的意象,另辟蹊径,巧丽造境,同类作品中别开生面,给人以耳目一新的感觉。
 
            
王观●卜算子·送鲍浩然之浙东    
 
  水是眼波横,山是眉峰聚。 
  欲问行人去那边? 
  眉眼盈盈处。 
  才始送春归,又送君归去。 
  若到江南赶上春,千万和春住。

 
  这是一首送别词。词中以轻松活泼的笔调、巧妙别致的比喻、风趣俏皮的语言,表达了作者送别友人鲍浩然时的心绪。
 
  词的上片着重写人,起首两句,运用风趣的笔墨,把景语变成情语,把送别时所见自然山水化为有情之物。当这位朋友归去的时候,路上的一山一水,对他都显出了特别的感情。那些清澈明亮的江水,仿佛变成了他所想念的人的流动的眼波;而一路上团簇纠结的山峦,也似乎是她们蹙损的眉峰了。山水都变成了有感情之物,正因为友人鲍浩然归途中怀着深厚的怀人感情。
 
  三、四两句,点出行人此行的目的:他的去处,是“眉眼盈盈处”。“眉眼盈盈”四字有两层意思:一指江南的山水,清丽明秀,有如女子的秀眉和媚眼;二指有着盈盈眉眼的那个人。因此“眉眼盈盈处”,既写了江南山水,也同时写了他要见到的人物。此二句写送别时的一往情深却又含而不露。
 
  上片写友人一路山水行程,含蓄地表达了惜别深情;下片则直抒胸臆,兼写离愁别绪和对友人的深情祝愿。过片两句,正面点明送别。作者用两个“送”字递进,将作者“黯然销魂”的愁苦之情描写得极为深切。加上作者自己家离长江不远的如皋,欲归不得,羁旅之愁益觉难以为怀。结末两句,是词人强压心中沉痛之情而对远去的友人所作的美好祝愿与叮咛:希望友人到江南后,千万要与美好的春光同住。这两句,一反送别词中惯常的悲悲切切,写得情意绵绵而又富有灵性。
 
  王灼《碧鸡漫志中》谓王观的作品“新丽处与轻狂处皆足惊人”。本篇即是上述评语的绝妙说明。
 
                
王观●木兰花令          
 
  铜驼陌上新正后,第一风流除是柳。 
  勾牵春事不如梅,断送离人强似酒。 
  东君有意偏撋就,惯得腰肢真个瘦。 
  阿谁道你不思量,因甚眉头长恁皱。

 
  此为咏柳词。词中以轻快活泼、清丽自然的笔调,借柳喻人,通过对柳的特性的描绘,塑造了一个风流、多情、柔美的丽人形象,寄寓了词人对于身为下贱、心性美丽的风尘女子的同情乃至于赞美。
 
  上片起首两句点明所咏之物为柳,突出柳的风流本性,全词遂以拟人的方法从各方面来表现它的风流。
 
  洛阳古都铜驼街的柳自汉代以来便很著名。据古文献《洛阳记》云:“洛阳有铜驼街。汉铸铜驼二枚,宫南四会道相对。俗语曰:”金马门外集众贤,铜驼陌上集少。“(《太平御览》卷一五八引)铜驼街洛阳城南,与城西之金谷园都是人们游乐的胜地。唐骆宾王诗说”铜驼路上柳千条,金谷园中花几色“(《艳情代郭氏答卢照邻》)。词人提笔即谓”铜驼陌上“令人联想到柳的风姿,十分切题。”新正“即新春正月。词人以赞美的语气强调新春到来之时,最显得俊俏风流的应是叶芽青嫩、柔条迎风而舞的柳了。”第一“是说除柳之身姿俊俏袅娜可称第一而外,它还是最先向人们报告春的消息的。三、四两句由新春的柳而联想到梅柳争春。柳虽得春意之先,而人们常以梅为东风第一枝,词人此试图给它们以公允的评判。
 
  他以为柳虽不如梅花之娇艳,但送别的场合,柳的作用远过于酒了,当然也就更胜于梅了。这里非常巧妙地用一旧典。汉代都城长安东门外的灞桥柳色如烟,都城人们送别亲友至灞桥而止,折柳枝为赠。此后折柳赠别成为我国民俗,故南朝范云诗有“春风柳线长,送郎上河桥”之句。可见与梅比,柳是更为多情的。
 
  过片两句是赞赏柳的袅娜轻盈的美姿,以为春天之神东君好似对柳特地宠爱和迁就,以致娇纵得它的身材苗条、腰肢柔细了。以柳条之柔细比喻妇女之腰肢是古诗词常用的典型意象。唐代白居易《杨柳枝》的“柳袅轻风似舞腰”和温庭筠《南歌子》的“娉婷似柳腰”,便都是以柳喻美人腰肢的。这里作者却能以故为新,脱去用比痕迹,写出柳如美人之天生丽质。结拍两句也是旧比翻新而表现得更为曲折。唐宋词人已惯用柳叶比喻妇女之秀眉,如“人似玉,柳如眉”(温庭筠《定西番》)或“玉如肌,柳如眉”(欧阳修《长相思》),都属常见。这里作者却以表现柳性之风流多情,它好似女子一样,因对离人的思量,愁眉难展,老是皱着。这种句式设疑自释,曲折地暗用旧比而全不落俗套。
 
  王观的词,工细轻柔,新丽清新,当行入律,通俗自然,“其新丽处与轻狂处皆足惊人”(王灼《碧鸡漫志》),与柳永的作品有某些相似之处,本篇即鲜明地体现了这一艺术特色。
 
                
王观●清平乐          
 
  黄金殿里,烛影双龙戏。 
  劝得官家真个醉,进酒犹呼万岁。 
  折旋舞彻《伊州》。 
  君恩与整搔头。 
  一夜御前宣住,六宫多少人愁。

 
  此为“应制”词,是词人为应圣旨而作。词中以谐谑的语气,对帝王的享乐生活进行了描述,客观上相当大程度上暴露了帝王的淫佚、庸俗与丑恶,打掉了笼罩至高无上的封建帝王头上的神圣光环,暴露了他们的本来面貌。
 
  词的上片,一开始就描绘皇帝与一嫔妃宴乐的情形。“金殿”是皇帝住的地方,从宴乐的情形推测,它应属宫中的便殿。作者不去正面描写皇帝与嫔妃的狎昵状态,而是侧面写殿里烛光辉煌,有人烛影下为其相戏。皇帝贵为天子,俗称官家,据宋释文莹《湘山野录》卷下记载:宋真宗问:“何故谓天子为官家?”李侍读仲容对曰:“臣尝记蒋济《万机论》言三皇官天下,五帝家天下。兼三、五之德,故曰官家。”这位嫔妃,能够讨得“官家”的欢喜,便施展出特有的本领将他灌醉了。她进献尊酒时还娇媚地祝颂万岁,使得官家只好一杯杯饮下去了。所谓“真个醉”,意即真的有了醉意,其中自然包含着对这位风流娇美的嫔妃之入迷。
 
  下片将宴饮的欢乐之情推向高潮。“劝得官家真个醉”之后,这位宠妃又采用歌舞手段以争取皇帝最后的恩宠。《伊州》乃唐代边地伊州传入的西域舞曲,唐吴融《李周弹筝歌》:“只知《伊州》与《梁州》,尽是太平时歌舞。”词中的“折旋舞彻《伊州》”,说明宋时宫中犹传唐人伊州乐舞。这种精美的舞蹈热烈活泼,真使皇帝着迷了。他竟躬亲为舞者整理“搔头”。“搔头”即玉簪,为妇女头上饰物。“与整搔头”表示爱怜和亲近之意。这位嫔妃色艺超群,很有手段,终于得到君恩,初步达到了目的。至此,皇上兴致已经被逗引得浓厚极了。为她整理搔头,已暗示了隐秘的圣意。“御”乃古时对天子的敬称,御前即皇上之前:“宣”为传达皇上之命。“一夜御前宣住”,意即当晚皇上面前就传命这位妃嫔留宿侍寝,得以陪伴君王了。词的结尾“六宫多少人愁”,作者忽然跳出题外,为数千深锁宫中的女子之不幸命运而哀叹,她们将羡慕这位嫔妃“宣住”而被“幸”,又暗暗为自己虚掷青春而愁叹嗟怨。
 
  这首词以轻狂、滑稽的语气对封建社会中位居万人之上的神圣君主进行揶揄嘲讽,使人读后隐隐发笑的同时获得深刻的感悟。正因为它的这种叛逆性色彩,王观作此词后,“高太后以为渎神宗,翌日罢职,世遂有‘逐客’之号”(《能改斋漫录》卷十七)。
 楼主| 发表于 2013-7-25 09:12 | 显示全部楼层
张舜民词作鉴赏
 
                生平简介
 
  张舜民(生卒年不详)字芸叟,号浮休居士,又号矴斋,邠州(今陕西邠县)人。治平进士。元丰四年(1081)从高遵裕征西夏,掌机密文字,作诗讥议边事,次年十月坐罪谪监郴州酒税。南行途经岳阳,赋《卖花声》二首。元祐元年(1086)以司马光荐,除秘阁校理,监察御史。徽宗立,累擢吏部侍郎。《宋史》、《东都事略》有传。生平嗜画,题评精确,能自作山水。著有《画墁录》及《画墁集》。《全宋词》录其词四首。
 
              
张舜民●卖花声·题岳阳楼      
 
  木叶下君山。 
  空水漫漫。 
  十分斟酒敛芳颜。 
  不是渭城西去客,休唱《阳关》。 
  醉袖抚危栏,天淡云闲。 
  何人此路得生还? 
  回首夕阳红尽处,应是长安。

 
  此词作于元丰六年(1083)作者被贬往郴州,途经岳阳楼时。词中道出了谪贬失意的心情,是题咏岳阳楼的词中颇具代表性的一篇。全词沈郁悲壮,扣人心弦。
 
  上片起首二句,勾画出一幅洞庭叶落、水空迷濛的秋月景象,烘托了作者其时的悲凉心境。首句化用了屈原《九歌。湘夫人》“袅袅兮秋风,洞庭波兮木叶下”句意。第三句词笔转向楼内。此时词人正楼内饮宴,因为他的身分是谪降官,又将离此南行,所以席上的气氛显得沉闷。“十分斟酒敛芳颜”,说明歌妓给他斟上了满满的一杯酒,表示了深深的情意,但她脸上没有笑容。“十分”二字,形容酒斟得很满,也说明满杯敬意。“敛芳颜”,即敛眉、敛容。写女子之动情,可谓极宛极真,深得其妙。
 
  四、五两句,凄怆之情,溢于言外;百端愁绪,纷至沓来。《阳关曲》本是唐代王维所作的《送元二使安西》诗,谱入乐府时名《渭城曲》,又名《阳关曲》,送别时歌唱。其辞曰:“渭城朝雨浥轻尘,客舍青青柳色新。劝君更净杯酒,西出阳关无故人。”所写情景,与此刻岳阳楼上的饯别有某些相似之处。联系作者的身世来看,他因写了一些所谓反战的“谤诗”,被从与西夏作战的前线撤了下来;如今他不但不能西出阳关,反而南迁郴州。这两句熔自我解嘲与讥讽当局于一炉,正话反说,语直意婉,抒发的就是胸中久抑的悲慨。
 
  过片承“酒”而来,将视界再度收回楼前,写词人带着醉意凭栏独立。仰望天空,只见天淡云闲;回首长安,又觉情牵意萦。浓烈的抒情中插入这笔写景,使感情更为顿宕,深得回旋纡回之妙。“醉袖”二字,用得极工。不言醉脸、醉眼、醉手,而言醉袖,以衣饰代人,是一个非常形象的修辞方法。看到衣着的局部,比看到人物的面部表情,更易引起人们的想象,更易产生美感。从结构来讲,“醉袖”也与前面的“十分斟酒”紧相呼应,针线亦甚绵密。“天淡云闲”四字以淡语、闲语间之,使全词做到了有张有弛,疾徐有致。由于感情上如此一松,下面一句突然扬起,便能激动人心。“何人此路得生还”,完全是口语,但却比人工锻炼的语言更富有表现力。它概括了古往今来多少迁客的命运,也倾吐了词人压胸底的心声,具有悠久的历史感和深刻的现实性,负载着无尽的悲哀与痛楚。
 
  结尾两句笔锋一转,又揭示内心深处的矛盾。这里的结句用的是宋人独创的脱胎换骨法。费衮《梁溪漫志》卷七曾评论说:“白乐天《题岳阳楼》诗云:”春岸绿时连梦泽,夕波红处近长安。‘芸叟用此换骨也。“所谓换骨,就是”以妙意取其骨而换之“(释惠洪《天厨禁脔》)。掌故的巧妙化用中,词人对故乡的眷恋,对遭贬的怨愤,对君王的期待,和盘托出,意蕴深厚。
 
  这首词,写得层次分明,情意厚重,深挚含蓄,悲壮凄凉,将作者对无端遭贬谪的迁愁谪恨写得淋漓尽致,具有较强的艺术感染力。
 楼主| 发表于 2013-7-25 09:12 | 显示全部楼层
魏夫人词作鉴赏                生平简介
 
  魏玩(魏夫人)生平未详。曾燠《江西诗徵》卷八五《魏玩传》:“玩,字玉汝,襄阳人,道辅(魏泰字道辅)姊,曾文肃布妻。博涉群书,工诗,尤擅人伦鉴,累封鲁国夫人。有《魏夫人集》。”诗有《虞美人草行》一首。词多写闺情,今存十四首,周泳先辑为《鲁国夫人词》一卷。
 
                
魏夫人●点绛唇          
 
  波上清风,画船明月人归后。 
  渐消残酒,独自凭栏久。 
  聚散匆匆,此恨年年有。 
  重回首,淡烟疏柳,隐隐芜城漏。

 
  此词抒发了离愁别绪,是有感于人生聚散无常而作。词写月夜送别,侧重点居者的忧思、别后月夜的伫望和凝想。词中对女主人公自我形象的描写着墨不多,摄取清风、明月、淡烟、疏柳、隐隐鼓漏等清丽秀逸的景物来烘托映衬,创造出一个优美的意境。
 
  上片先以工笔绘景:清风拂过水面,明月泻下银辉,鳞鳞微浪闪动着光波,月夜恬静、皎洁、优美。此刻,一只装饰华美的小船荡离江岸,驶向迷茫的远方,一个女郎凭依着楼头的栏干,借着朦胧的月色,凝神目送那渐渐消失夜空中的一叶轻舟。江波、清风、明月、画船,这几个富有特征的意象并举,构成了一个清丽纯净、沁人心脾的意境。“波上清风”、“画船明月”之下,却突然接上“人归后”这三字,意脉陡转,气氛骤变,顿时带来了无限的寥落和空虚之感。“人归后”三字含蕴丰厚,既点明行人,又暗示送者独留,从而逗出下文对居者的描写。“渐消残酒”翻进一层,写临行前,置酒饯别,双方筵席间缱绻叮咛、依依难舍之情,一并涵盖内。“凭栏久”紧承“渐消残酒”,“独自”应上“人归后”。这几句写的是这位女郎兀自一人,夜幕中凭栏伫立,不忍离去,她对行人的无限钟情,她的满怀思绪,不言自明。
 
  过片写“独自凭栏”的思绪。对于恋人,短暂的分离已足可消魂,何况年年分别,岁岁离恨,而这回又归期难凭呢!这两句,好似女主人公的内心独白,她从当前的离别进而回想起昔日多少次的“聚散匆匆”,其中包含着无数的辛酸与忧虑、期待与不安,容纳了多少实际的生活内容!她凝神冥想,思绪翻腾,而时间如奔逝的流水从她身边悄悄掠过。猛然,远处的芜城传来隐隐的更鼓声,原来夜已很深,回首遥望,向时的津渡一片沉寂,只有残月映射下的两行疏柳、几缕淡烟,依稀可辨。芜城,扬州别称。南朝宋竟陵王刘诞作乱,城邑荒芜,遂称芜城。鲍照写过著名的《芜城赋》,其后,芜城常被用来寄慨。煞拍三句,以景结情,言止而意无尽。“重回首”遥接“人归后”,“芜城漏”暗合“凭栏久”,全篇浑然一体,妙合无垠。
 
  朱熹曾将魏夫人与李清照并提,说是“本朝妇人能文者,唯魏夫人及李易安二人而已”。清人陈焯亦云:“魏夫人词笔颇有超迈处,虽非易安之敌,亦未易才也。”从这些评价中,足见此词作者艺术功力之高。此词借景色之映托以言情,具深婉流美之致,显示了作者不凡的艺术才情。
 
                
魏夫人●菩萨蛮         
 
  溪山掩映斜阳里。 
  楼台影动鸳鸯起。 
  隔岸两三家,出墙红杏花。 
  绿杨堤下路,早晚溪边去。 
  三见柳绵飞,离人犹未归。

 
  此词写景以抒情,情因景生,描绘了思妇盼望远行丈夫归来的情思。全词紧紧围绕一个“溪”字构图设色,表情达意,写得清新自然,不落俗套,饶有情韵,耐人寻味。
 
  首句“溪山掩映斜阳里”写斜阳映照下的溪山,侧重点于“溪”字。次句“楼台影动鸳鸯起”,补足上文,进一步写溪中景色。夕阳斜照之下,溪中不仅有青山的倒影,而且还有楼台的倒影,还有对对鸳鸯溪中嬉水。上句专写静景,下句则动中有静。“楼台影动”,表明溪水微风吹拂之下,荡起层层绿波,楼台的影子也仿佛晃动一般。再添上“鸳鸯起”一笔,整个画面就充满了盎然生趣。
 
  三、四两句写两岸景色,这条溪水的两岸,只住着两三户人家,人烟并不稠密,环境自然是幽静的。至此,上面所说的楼台原是这几户临水人家的住宅,全词意脉连贯,针线绵密。这句为实写,下一句便是虚写,如此虚实相生。深院高墙,关不住满园春色,一枝红杏花,带着娇艳的姿态,硬是从高高的围墙上探出头来。此句的妙处于一个“出”字,词以“出”字形容红杏花,写出了春天的勃勃生机,意味隽永。
 
  词的下片,转入抒情,但仍未脱“溪”字。溪水旁边,有一道长堤,堤上长着一行杨柳,暮春时节,嫩绿的柳丝笼罩着长堤,轻拂着溪水,而魏夫人作为临水人家的妇女,是经常从这里走过的。“早晚”一词,并非指时间的早和晚。张相《诗词曲语辞汇释》卷六云:“早晚,犹云随时也;日日也。”其义犹如舒亶《鹊桥仙》词“两堤芳草一江云,早晚是西楼望处”。
 
  古代,水边柳外,往往是送别的场所。据《宋史·曾布传》,曾布于神宗元丰中,连知秦州、陈州、蔡州和庆州。陆游《老学庵笔记》卷七也说:“曾子宣丞相,元丰间帅庆州,未至,召还,主陕府,复还庆州,往来潼关。夫人魏氏作诗戏丞相云:”使君自为君恩厚,不是区区爱华山。‘“这期间,曾布告别家人,游宦外,可能连续三年。此处,当指魏夫人填词述怀。结尾二句说明她溪边已徜徉了三年,年年都见过一次柳絮纷飞。从柳絮纷飞想到当年折柳赠别,这是很自然的。”三见柳绵飞“是实语,而着一”犹“字,便化实为虚了,这样,哀怨之情,离别之恨,便隐然流于言外。
 
  此词声律上极具特色,八句中两句一叶韵,如“里”与“起”、“家”、与“花”、“路”与去、“飞”与“归”,均押韵工整;且两句与两句之间又平仄交错,如上片四句“里”与“起”是仄声韵,“家”与“花”是平声韵;下片“路”与“去”是仄声韵,“飞”与“归”是平声韵,读来十分谐婉,再加上语言晓畅,词句清丽,较好地抒写了贵族妇女温柔敦厚而又婉曲缠绵的感情。
 
                
魏夫人●卷珠帘         
 
  记得来时春未暮,执手攀花,袖染花梢露。 
  暗卜春心共花语,争寻双朵争先去。 
  多情因甚相辜负,轻拆轻离,欲向谁分诉。 
  泪湿海棠花枝处,东君空把奴分付。

 
  此为恋情词。词中托为一个多情女子的身口,以追忆的方式,叙写了一段催人泪下的爱情悲剧,倾诉了抒情女主人公对于不幸爱情的怨恨、懊悔和悲伤,谴责了玩弄女性、背叛爱情的负心男子,表现了作者对时代不幸女子的深切同情。全词凄艳婉秀,感人至深。
 
  上片首句以“记得”引入回忆,“春未暮”点明时间。以下二句,摄取典型的动作细节,描绘了一个富于情趣的生活场景。这两句写的是:当海棠花开放的时候,少女进入了幸福的热恋,她和恋人“执手攀花”,歌笑逗闹,情投意合。这两句将人与花结合来写,沾带晨露的娇艳海棠,深情脉脉的纯洁女郎,交相辉映,浑化为一。“暗卜”两句写出了天真无邪的少女对纯真的爱情和幸福,怀着赤诚的祈望和热烈的追求。她暗自想象自己怀春初恋前景,乃至痴情地希望海棠能给以启示,寻到开蒂花,赢得爱神的庇护满意而归。“暗卜春心”句表现少女初恋时的微妙的心理:“争寻双朵争先去”,写少女与情人心心相印,争先去寻并蒂双花以证他们的爱情美满久长。
 
  下片情绪顿转,女主人公倾诉爱情生活的不幸和委曲。过片三句,直吐胸臆,说情人不知为何负心,轻易毁约,辜负了自己一片痴情,令人一腔幽恨,欲诉无门。“多情”是对情人的俗称,宋元俗语,词曲中屡见。两个“轻”字,既是对对方的诘责,又是对命运的控诉,种种复杂的感情凝铸成这几句率直、外露、一泻无余的“分诉”。煞拍二句,归结到少女对花伤心,自悲感情虚掷,与开端几句呼应。东君,司春之神。付,发落之意。时至暮春,少女只得到当初与负心人嬉游徘徊的花下暗暗地落泪,因为海棠是她爱情悲剧的见证,海棠最了解她的痴情,也看清了薄幸人的负心。当时,她曾“共花语”,如今无人“分诉”,只可向海棠倾洒悲泪,表明心迹了。她埋怨春之神把她打发到这海棠花下的爱情圈子里,颇具无理之妙。
 
  此词结构上采用了今昔对比的形式,词的上片描写热烈的恋情,下片词意、情绪急转而下,倾诉了抒情女主人公对爱情横遭不幸而触发的悲苦与绝望,以及对薄幸男子的不满和诘责。这种结构,勾画出女主人公爱情生活中由对幸福的追求、向往、期盼转向对于不幸命运的怨恨、悲伤、懊悔这一心路历程,有力地渲染出佳人薄命的主题。
 
                
魏夫人●好事近         
 
  雨后晓寒轻,花外早莺啼歇。 
  愁听隔溪残漏,正一声凄咽。 
  不堪西望去程赊,离肠万回结。 
  不似海棠阴下,按《凉州》时节。

 
  这首词围绕“愁听残漏”这一生活细节,展现了幽闺梦醒的思妇怀念远人的绵绵愁思和万转离肠。词的上片由写景到写人,下片着重表现思妇的心理活动。整首词熔抒情、叙事于一炉,用笔直中有曲。
 
  上片起首两句为景语,既点明初春时节、夜雨过后的节令、时间,又描绘出一派略带寒意、莺倦停啼的清寂气氛,为主人公布置了一个与情怀恰相契合的环境。“愁听”反接“早莺啼歇”,说明思妇醒来很早,因为她已经听过了早莺的歌唱,也许她的愁肠曾和着淅沥的夜雨声一起颤抖。天刚破晓,她就起身独坐,隔溪传来夜尽的更鼓声,更添无限孤寂凄恻之感。“正一声凄咽”与“愁听”相应,更鼓声染上了主人公的感情色彩,使她回想起和情人离别的情景,这就暗中为下片写怀远人作了铺垫。词的上片,由写景自然过渡到写人。
 
  词的下片进一步写内心活动:亲人西去,迢迢千里,分别时的缱绻、留恋、泪眼相看的情景无不历历目,直到如今,仍不堪回首,简直不敢注目西去路。然而,她毕竟又不由自主地瞭望亲人奔向他方的路衢。正因为“西望”,她才“不堪”,才惹起了“离肠万回结”,“不堪”二句,写出了左右为难的极端矛盾的心绪。“去程赊”说明与行人间隔之远,“万回结”极言离情愁苦之状,重笔渲染,已把别离苦写到极致。结拍二句宕开,追忆往日与亲人相处时令人难忘的一个生活场景,以反衬今日独处的悲凉,她想起了与亲人团聚之日,两人曾坐海棠花下,演奏《凉州曲》时,彼时的心情较之今朝,真有天壤之别了。
 
  《凉州曲》,为唐代边塞之乐,当时属于新声,声情是比较悲凉的。不过,那时两人都幸福地沉浸艺术境界之中,如今却是自己孤独地承受着现实的孤独的折磨,心中之苦不言而自现。
 
  朱熹曾将魏夫人与李清照并提,说是“本朝妇人能文者,唯魏夫人及李易安者。”清人陈延焯也说:“魏夫人词笔颇有超迈处,虽非易安之敌,亦未易才也。”从包括此词内的魏夫人作品来看,这些评价是颇为中肯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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