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楼主: 田寶

《唐诗百话》施蜇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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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5-1-4 20:38 | 显示全部楼层
孟郊以穷著名,贾岛虽然不比孟郊富裕,却以苦吟出名。他有一首《戏赠友人》诗,描写自己每日非作诗不可:    一日不作诗,心源如废井。    笔砚为辘轳,吟咏作縻绠。    朝来重汲引,依旧得清冷。    书赠同怀人,词中多苦辛①。    一天不做诗,心源就会枯涸如废井。以吟咏为绳索,以笔砚为转动绳索的辘轳,第二天清早再向心源中汲取,依然还有清冷的泉水。贾岛就这样地天天做诗,因此有了许多形容他苦吟作诗的故事。  
 楼主| 发表于 2015-1-4 20:39 | 显示全部楼层
  一个故事说他在长安时,行坐寝食,苦吟不辍。有一天,骑了驴子走在大街上,看到秋风正厉,落叶满地,就得了一句诗:“落叶满长安”,正在沉思配一个对句,忽然想到一句“秋风吹渭水”  ,自己大为高兴。这时京兆尹刘栖楚正在街上前呼后拥而来,贾岛痴不痴、呆不呆地不知避让,冲犯了京兆尹的队伍,被拘留了一夜,次日才得释放。    又一个故事说他有一天,骑了驴子去访朋友李馀,路上想到两句诗:“鸟宿池边树,僧推月下门。”又想第二句的“推”字应当改为“敲”字,在“推”、“敲”二字之间,无法选定,于是伸出手来作推门、敲门的姿势。不知不觉间,冲犯了京兆尹韩愈的队伍。皂隶把他拘捕到韩愈马前,韩责问他为何胆敢冲犯官家出行的队伍。贾岛老实地把情况讲明。韩愈想了一下,说道:“还是敲字好。”于是邀请贾岛一道回家,二人就此成为诗友。 
 楼主| 发表于 2015-1-4 20:40 | 显示全部楼层
  还有一个故事,说贾岛住在长安法乾寺,及第后不久,有一天,宣宗皇帝李忱微行来寺游玩,听到钟楼上有人吟诗,就登楼访问。在贾岛书桌上取诗卷浏览。贾岛不认识皇帝,抢回诗卷,怒气冲冲地说;“你吃得胖胖的,也懂诗吗?”皇帝就不做一声,下楼而去。后来贾岛才知道他得罪了皇帝,大为惊恐,跪到宫门前去伏阙请罪。过了几天,皇帝有命令,给他分配一个远地的清流官,以示降谪。于是吏部派他去做遂州长江县主簿。  
 楼主| 发表于 2015-1-4 20:41 | 显示全部楼层
  这些都是唐宋以来流传的小说家言,与事实都不合。贾岛卒于会昌三年(公元八四三年)宣宗李忱即皇帝位,改年号为大中,在会昌六年。可知贾岛不可能遇见宣宗皇帝。不过这些故事,都反映了贾岛的刻苦吟诗,在唐代诗人中是很突出的。他有一首《送无可上人》诗,其颈联云:“独行潭底影,数息树边身。”这两句是他自己最得意的,他在这二句下自己注了一首绝句:    二句三年得,一吟双泪流。    知音如不赏,归卧故山秋。  
 楼主| 发表于 2015-1-4 20:41 | 显示全部楼层
  他花了三年时间,在痛哭流泪的感情下找到这两句诗。如果不被知音人所欣赏,他就只好回到老家去高卧,一辈子不做诗了。    贾岛的苦吟,是把精力全用在律诗的中间二联上,特别是颈联。明代的杨慎在他的《升庵诗话》中说:    晚唐之诗,分为两派:一派学张籍,则朱庆馀、陈标、任蕃、章孝标、司空图、项斯其人也。一派学贾岛,则李洞、姚合、方干、喻凫、周贺、九僧其人也。其间虽多,不越此二派。学乎其中,日趋于下。其诗不过五律,更无古体。五律起结皆平平。前联俗语十字带过一串,后联谓之颈联,极其用工,又忌用事,谓之点鬼簿。惟搜眼前景而深刻思之,所谓“吟成五个字,撚断数茎鬚”也。  
 楼主| 发表于 2015-1-4 20:43 | 显示全部楼层
  这一段说明了晚唐诗的情况。张籍的影响,我以为未必如此显著,贾岛的影响,则确然如此。而且非但晚唐诸家多受贾岛影响,到了南宋,江湖诗人及四灵的诗创作,也大多用功力于五言一联。一联既得佳句,再配首尾以成全篇。这样做诗,是先有章句,然后有思想内容。思想内容是从一联佳句中生发出来的。因此,这些诗人的作品,往往是仅有佳句而无全篇的佳作。诸家唐诗选本,选贾岛诗,也象选孟郊诗一样,选不出公认的名篇。即以他费三年苦心吟成的两句来看其全篇:    圭峰霁色新,送此草堂人。    麈尾同离寺,蛩鸣暂别亲。    独行潭底影,数息树边身。    终有烟霞约,天台作近邻。  
 楼主| 发表于 2015-1-4 20:43 | 显示全部楼层
  无可是一位擅书法、善作诗的高僧,长安人。俗姓也是贾。贾岛未还俗时,和无可同在青龙寺,以从兄弟相称。这首诗是送无可漫游江南。第一联说在山雨初霁的时候送别无可。第二联说无可带着拂塵离开了本寺,暂时和俗家的亲人在秋蛩的鸣声中离别。第三联就是他苦吟所得的名句,描写无可在旅途中独自行走,只有潭底的影子伴随;屡次休息的时候,也只是靠着树木。把这一联用在这首诗里,只是描写了无可旅程的孤独。最后一联,大约是说无可去的地方在天台附近,可见他毕竟与烟霞有缘分,得与天台名山为邻居。    再看他推敲所得的名句的全篇:    题李凝幽居    闲居少邻並,草径入荒园。    鸟宿池边树,僧敲月下门,    过桥分野色,移石动云根。    暂去还来此,幽期不负言。  
 楼主| 发表于 2015-1-4 20:48 | 显示全部楼层
  这首诗《唐才子传》说是访李馀幽居而作,但《长江集》中却是《题李凝幽居》。李凝其人不可考。张籍也有一首《题李山人幽居》诗,开头云:“襄阳南郭外,茅屋一书生。”可能是贾岛和张籍同到襄阳去访问这位山人李凝,在他的“幽居”中住了几天,临别时作此诗题赠。第一联写明“幽居”的环境:很少邻舍,一条丛草的小路,通入一个荒芜的园子。主人就闲居在这里。第二联描写这个少邻舍的荒园:归鸟已经栖宿在池边树上,而月光下还有一个和尚来敲门访问主人。这显然是夜间的情况。第三联从字面上讲:过了桥还分得野色。意思是说,过了桥还在郊野中。向来以为云生于山石,所以,如果移动山石,就会摇动云根。第四联是说:我这回暂时告别,不久还要来的。我和你已约好共同在这里隐居,决不会失约食言。  
 楼主| 发表于 2015-1-4 20:49 | 显示全部楼层
  我们再看“落叶满长安”的全篇:    忆江上吴处士    闽国扬帆去,蟾蜍亏复团。    秋风生渭水,落叶满长安。    此地聚会夕,当时雷雨寒。    兰桡殊未返,消息海云端。    此诗怀念乘船去闽中的吴处士,分别才一个月,吴处士还在水道旅程中,故诗题云“江上吴处士”。自从吴处士走后,月亮亏而又团。现在是渭水上刮起秋风,长安满地都是落叶的时候。回忆起我和吴处士在此地聚会的那天晚上,正是雷雨交加的初寒天气。可是你一去之后,还没有乘船返回,我只在向海天云水之间盼望你的消息。  
 楼主| 发表于 2015-1-4 21:37 | 显示全部楼层
  这三首诗,总的看,都不能说是好诗。三联警句,只有“秋风生渭水”一联,和上下文配搭得较为自然,其他二联,显然都是硬装进去的。《题李凝幽居》一诗,较多为选家取录,但是我以为它是这三首诗中虽差的一首。这首诗每二联之间,都没有逻辑的关系。第二联“僧敲月下门”,暗示了诗人初访幽居。可是尾联却分明是诗人辞别之言。再说,全诗第二联写幽居夜景,第三联又好象是叙述诗人已走上归途。以致这首诗的主题和时间性都不明白。    沈德潜在《唐诗别裁》中选了贾岛的三首五言律诗:《暮过山村》、《赠王将军》和《宿山寺》。又加了一个注云:“长江有‘秋风吹渭水,落叶满长安句’,风格颇高,惜通体不称,故不全录。”他已经认为这首诗有句无篇,但如果把此诗和《送无可上人》、《题李凝幽居》二诗比较一下,恐怕这首诗还应当说是较好的。  
 楼主| 发表于 2015-1-4 21:37 | 显示全部楼层
暮过山村    数里闻寒水,山家少四邻。    怪禽啼旷野,落日恐行人。    初月未终夕,边烽不过秦。    萧条桑柘外,烟火渐相亲。    沈德潜选录了这首诗,其实未必比《忆江上吴处士》好些。第二联也算是作者的名句,为来人所称赏。但第三联与上下文的关系却使人无法了解。沈德潜在此诗下有一个评语:“落日、初月,平头之病。”这是指出这首诗所犯的声病,他以为日、月二字都是入声,是犯了平头之病。但是这个评语是非常错误的,使人怀疑沈德潜是否了解何谓平头。  
 楼主| 发表于 2015-1-4 21:38 | 显示全部楼层
  平头是沈约所发明的四声八病之一。沈约的原文已不可见,但他的八病说还部分保存在日本僧人遍照金刚所著《文镜秘府论》中。平头是八病中的第一病。“平头诗者,五言诗第一字不得与第六字同声,第二字不得与第七字同声。同声者,不得同平上去入四声。犯者名为犯平头。”又云:“上句第一字与下句第一字,同平声不为病,同上去入声一字即病。若上句第二字与下句第二字同声,无问平上去入,皆是巨病。”  
 楼主| 发表于 2015-1-4 21:51 | 显示全部楼层
 据此可知声病存在于五、七言诗的上下二句之间。所谓上下句,是第一、二句,第三、四句,第五、六句,或第七、八句。所谓第六字,即下句第一字;第七字即下句第二字。平头之病,在上下句第一、二字用同声字,但第二字尤其重要。例如“独行潭底影,数息树边身”,此联中“独”与“数”都是入声,已犯声病;但第二字“行”与“息”,一平一仄就没有问题。如果这一联的上下句第二字也同声,那就犯了平头之病,在诗的声调上是最不美听的。沈德潜指出的“落日”,在全诗的第四句,第二联的下句。它的调声关系在上句的“怪禽”。“怪禽”和“落日”,并不犯平头之病。沈德潜说“日”“月”二字同为入声,犯了平头之病,把调声的关系牵涉到第四句和第五句了。他似乎忘记了律诗的第四句和第五句的第二字,本来应该是同声的。大约沈氏在抄诗之际,误把这两句诗认为一联的上下句,发现了“日”“月”二字同声,贸然加注,说贾岛此诗犯了平头之病。这个注会贻误后学,所以我要在这里顺便指出沈氏的疏忽。    一九八四年十月十八日    ①此诗用上声韵,但“辛”字现在却属于平声,不知是否唐人读作上声。
 
 楼主| 发表于 2015-1-4 21:55 | 显示全部楼层
65.张继:枫桥夜泊
 
  月落乌啼霜满天,江枫渔火对愁眠。    姑苏城外寒山寺,夜半钟声到客船。    张继,字懿孙,襄州人。他的生平不甚可知。据诸家记录,仅知他是天宝十二年(公元七五三年)的进士。大历中,以检校祠部员外郎为洪州盐铁判官。刘长卿有《哭张员外继》诗,自注云:“公及夫人相次没于洪州。”大约就在大历末年。他的朋友,除刘长卿以外,有皇甫冉、窦叔向、章八元、顾况,都是诗人。高仲武编《中兴间气集》,选录至德元年至大历暮年诗人二十六家的诗一百三十二首,其中有张继诗三首。高仲武评云:“员外累代词伯,积习弓裘。其于为文,不自雕饰。及尔登第,秀发当时。诗体清迥,有道者风。如‘女停襄邑杼,农废汶阳耕’,可谓事理双切。又‘火燎原犹热,风摇海未平’,比兴深矣。”从评语看来,可知他家世代是诗人,现在我们已无法知道他是谁的子孙。他的诗见于《全唐诗》者,只有四十馀首,其中还混入了别人的诗。但宋人叶梦得曾说:“张继诗三十馀篇,余家有之,”(《石林诗话》)可知他的诗,在南宋时已仅存三十馀首了。  
 楼主| 发表于 2015-1-5 13:07 | 显示全部楼层
  在唐代诗人中,张继不是大家,恐怕也算不上名家,《唐诗品汇》把他的七言绝句列入“接武”一级中。如果这首《枫桥夜泊》诗没有流存下来,可能今天我们已忘记了他的名字。这首诗首先被选入《中兴间气集》,题目是《夜泊松江》。以后历代诗选,都收入此诗,直到《唐诗三百首》,使这首诗成为唐诗三百名篇之一,传诵于众口了。    从现存的张继诗中,可知他到过严州,有《题严陵钓台》诗。到过会稽,有《会稽郡楼雪霁》、《会稽秋晚》诗。也到过苏州,有《游灵岩》、《阊门即事》和这首《枫桥夜泊》诗。大约诗人在吴越漫游时,乘船停泊在苏州城外吴江上的某一个码头边歇夜。吴江的下游就称松江,故至今合称吴松江。流过上海的这一段,现在称为苏州河。 
 楼主| 发表于 2015-1-5 13:07 | 显示全部楼层
  “月落乌啼霜满天”,第一句说明了季候。霜,不可能满天,这个“霜”字应当体会作严寒;霜满天,是空气极冷的形象语。因为严寒,乌鸦都无法睡眠,所以还在啼唤。半夜里已经月落,想必总在深秋或初冬的下弦。旅客在船中睡眠,这不是愉快舒服的睡眠,而是有羁旅之愁的睡眠。这一夜的睡眠又无人作伴,只有江上的枫树和夜渔的火光和旅人相对。这一句本来并不难解,只是把江枫和渔火二词拟人化。对愁眠,就是伴愁眠之意。后世有不解诗的人,怀疑江枫渔火怎么能对愁眠,于是附会出一种讲法,说愁眠是寒山寺对面的山名。直到现代,还有人引此说来讲此诗,大是谬误。接下去,诗人说在这样光景之下,旅客已经不容易入睡了,何况又听到苏州城外寒山寺里的钟声,镗镗地传来。这首诗是一般的赋写景物的诗,没有比兴的意义,读者也无可深入研究。可是到了宋代,欧阳修读这首诗,提出了一个问题。他在《六一诗话》中说:  
 楼主| 发表于 2015-1-5 13:12 | 显示全部楼层
  “唐人有云:姑苏台下寒山寺,半夜钟声到客船。说者亦云:句则佳矣,其如三更不是打钟时。”他以为三更半夜,不是打钟的时候,故诗句虽佳,却不符合现实。他的引文,误“城外”为“台下”,“夜半”为“半夜”,不知是记忆之误,还是所见者为别的文本。    对于欧阳修提出的问题,许多人都不同意。《王直方诗话》引于鹄诗:“定知别往宫中伴,遥听维山半夜钟。”又白居易诗:“新秋松影下,半夜钟声后。”《复斋漫录》引皇甫冉诗:“秋深临水月,夜半隔山钟。”蔡正孙《诗林广记》亦引温庭筠诗:“悠然旅思频回首,无复松窗半夜钟。”这些都是唐代诗人所听到的各地半夜钟声。范元实《诗眼》又从《南史》找到半夜钟的典故。《石林诗话》又证明南宋时苏州佛寺还在夜半打钟。这样,问题总算解决了,欧阳修被群众认为少见多怪。  
 楼主| 发表于 2015-1-5 13:13 | 显示全部楼层
  寒山寺本来只是苏州城外一座小寺,自从张继此诗流传之后,成为一处名胜古迹。在北宋时就有好事的慈善家捐资修葺。朱长文《吴郡图经续记》有一段记录云:    普明禅院,在吴县西十里枫桥,枫桥之名远矣,杜牧诗尝及之,张继有晚泊一绝。孙承祜尝于此建塔,迎长老僧庆来住持,凡四五十年。修饰完备,面山临水,可以游息。旧或误为封挢,今丞相王郇公居吴门,亲笔张继一绝于石,而枫字遂正。  
 楼主| 发表于 2015-1-5 13:14 | 显示全部楼层
  据此可知寒山寺在宋代为普明禅院。凡是称“禅院”的,人民习惯上都还是称之为寺。那么它应当是普明寺。但是叶梦得说:“姑苏城外寒山寺,夜半钟声到客船。此唐张继题城西枫桥寺诗也.”(《石林诗话》)这里又出现了枫桥寺的名称。大概寒山寺、枫桥寺都是俗名,而普明寺是正名。不过,由于张继此诗的影响太大,自唐代至今,一般人都只知道寒山寺。  
 楼主| 发表于 2015-1-5 13:25 | 显示全部楼层
  枫桥,在北宋时已误为封桥。王郇公是王珪,北宋仁宗时宰相。元丰六年封郇国公。他罢相后住在苏州,写了这首诗刻在石碑上,因此就纠正了封字之误。由此可知他写的诗题是“枫桥夜泊”而不是“夜泊松江”。关于这首诗和诗题,我们不免还有怀疑。如果张继的船就停泊在寒山寺外枫桥下,那么他听到的半夜钟声,一定就从岸上寺中发出,为什么他的诗句说是“姑苏城外寒山寺”,而且这钟声是“到”客船呢?我以为《中兴间气集》选此诗,题为《夜泊松江》,这是张继的原题。他的船并不是停泊在寒山寺下,或说枫桥下。而是离开寒山寺及枫桥还相当远的松江上。这样,第三、四句诗才符合情况。《枫桥夜泊》这个诗题,看来是宋代人改的。《全唐诗》在此诗下注云:“一作夜泊枫江。”可能这一段吴江又称枫江。后人不知,改为枫桥。由“夜泊枫江”而成为“枫桥夜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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